“用得比他更大胆。”陈老师说,“你父亲用刮刀是为了表现力量,你是为了表现重量——山的重量,时间的重量,颜色的重量。”他拍拍江梧的肩膀,“你开始找到自己的语言了。”
回去的公交车上,大家都累了,安静地打盹。苏念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雨后的北京格外清澈,天空是那种浅浅的蟹壳青,西山轮廓清晰可见。
“给你。”江梧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苏念打开,里面是几片完整的红叶,用纸巾仔细地吸干了水分,平整地夹在纸板间。每片叶子颜色都不同,从橙红到深紫。
“我在你画画时捡的。”江梧说,“可以夹在画册里,或者寄给你父亲。”
苏念小心地收起纸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谢谢。我父亲一定喜欢。”
“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春节。”苏念说,“这次项目结束后,他能休息三个月。”
“那你可以带他看雪了。”江梧望向窗外,“北京的雪和南方不一样,厚重,能埋住一切声音。”
苏念想象那个场景:父亲站在雪中的四合院里,仰头看着梧桐树,雪花落满他的肩头。她会给他看所有的画——梧桐巷的秋天,景山的日落,香山的红叶,还有。。。
她转头看江梧,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还有这个教会她看世界的少年。
车到站时天已黄昏。他们步行回梧桐巷,街灯一盏盏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经过九号院门口时,江梧突然说:“下周可能要下雪了。”
“这么早?”
“气象预报说的。”江梧抬头看天,“初雪一般都很小,但很干净。如果你父亲能赶上,就好了。”
“他会喜欢的。”苏念说,“他喜欢一切极端的气候——沙漠的烈日,雨林的暴雨,高原的冰雪。他说极端的环境能让人看清自己的本质。”
江梧点点头,推开门。院子里,吴奶奶正在收晾晒的被子,看见他们便招呼:“回来啦?冻坏了吧?厨房有姜汤。”
那晚,苏念坐在灯下整理今天的画。她选了一张雨中红叶,准备春节时给父亲看。在画纸背面,她写下:
“2005年10月16日,香山。雨中的红叶像打湿的绸缎。江梧说,这是北方秋天最浓烈的一笔。”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要不要告诉父亲江梧的事?关于那个教她画画的少年,关于他失去的父亲,关于他们在伞下共度的雨天?
最后她什么也没写。有些东西太新,太脆弱,需要时间沉淀,才能用语言描述。
窗外传来二胡声,是隔壁大爷在练习《二泉映月》。凄婉的琴声在秋夜里飘荡,与梧桐树叶的沙沙声交织。苏念吹灭灯,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片最红的叶子。
黑暗中,她想起江梧说的:“北京的雪能埋住一切声音。”
那么,雪能埋住秘密吗?能埋住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吗?能埋住这个秋天所有的心动与徘徊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第一片雪花落下时,有些东西会改变——像红叶终将飘落,像雨水终将蒸发,像少年终将长大。
而在那之前,她要画下每一个瞬间,用颜色,用线条,用整个十七岁的专注。
因为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不会消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