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梧必须去加拿大吗?”她轻声问。
“从他妈妈那边说,是必须。”奶奶在椅子上坐下,“我一个老太婆,没几年了。小梧才十七,他的人生刚开始。在这里,他能有什么?跟我这个老太婆挤在十几平米的屋里,靠他妈妈寄来的钱过日子?去那边,有好学校,有好前途。”
“但他不想去。”
“我知道。”奶奶看着她,“所以我在等,等他准备好。等他明白,离开不是为了抛弃过去,而是为了带着过去往前走。”
苏念沉默了。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为了更好的前途去了非洲,也是为了她和她母亲的未来忍受分离。成年人的世界充满无奈的选择,而孩子只能被动接受。
“我想去找他。”她说。
“去吧。画室你知道在哪。”
五、未完成的对话
陈老师的画室里只有江梧一个人。
他站在窗前,面对画布,却迟迟没有下笔。画布上是早晨那棵雪中梧桐的底稿,炭笔的线条干净利落,但颜色还是一片空白。
苏念推门进去时,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江梧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怎么不画了?”她轻声问。
“画不出来。”江梧的声音有些沙哑,“早晨的感觉消失了。”
苏念走到他身边。窗外的雪景明亮刺眼,但已经没有了清晨那种神秘的柔和。雪在融化,世界在恢复原貌。
“你父亲说过,”苏念看着画布,“重要的不是画得像,而是画出你感受到的。早晨的感觉消失了,但记忆还在。”
江梧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我妈妈要我过去。”他突然说,“她说已经联系好了多伦多的艺术高中,明年一月开学。奶奶的签证也在办,顺利的话,春节后就能走。”
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苏念心里。但她努力保持平静:“那很好啊。多伦多。。。听说很美。”
“是很美。”江梧转回头看着画布,“但我爸爸在这里。这棵树在这里。我的记忆在这里。”
“记忆可以带走。”苏念说,“你可以画下来,写下来,记在心里。就像你父亲带走的那样。”
江梧沉默了很久。画室里只有暖气片咝咝的声音,和远处马路上扫雪车的轰鸣。
“苏念。”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如果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苏念的心跳停了半拍。“会。”
“怎么记得?”
“继续画画。”她说,“画你教我看过的世界——梧桐树的四季,景山的日落,香山的红叶,还有今天的雪。”
江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拿起画笔,蘸了颜料,开始在画布上涂抹。不是早晨的灰调,而是更丰富的颜色——雪地里有天空的蓝,有阳光的金,有远处房屋的暖褐。树干不是纯黑,而是深棕中透着青紫,那是冻僵的树的颜色。
苏念没有打扰他。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开速写本,开始画江梧的背影——他站在画架前,肩膀微微前倾,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移动。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身上,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时间在松节油的气味中流淌。江梧画得很慢,每一笔都深思熟虑。苏念画得很快,线条流畅,捕捉着这个瞬间的所有细节:他耳后翘起的一缕头发,他握笔时微微凸起的指节,他脚边颜料管散落的位置。
下午三点,江梧终于放下画笔。画完成了。
那是一幅与早晨感受完全不同的雪中梧桐。如果说早晨的画是寂静的、神秘的,那么这幅画就是明亮的、坦荡的。雪在阳光下闪耀,树干在雪中挺立,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决绝的美。
“送给你。”江梧说。
苏念愣住了。“这。。。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江梧把画从画架上取下,“它本来就应该属于你。没有你,我画不出来。”
苏念接过画。油画还没干透,颜料的气味浓郁。她看着画面,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一棵树,这是一个少年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谢谢。”她说,声音有些哽咽。
江梧开始收拾画具。他把画笔一根根洗干净,用报纸包好。颜料管按颜色排列整齐,刮刀擦得锃亮。每一个动作都认真得像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