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冬至夜
一、饺子与包子
冬至那天,北京零下十度。
胡同里的自来水管冻住了,吴奶奶提着小煤炉子去浇开水,哧啦一声,白汽腾起老高。苏念站在窗边呵气,玻璃上结的霜花被她呵出一个个圆印子,透过印子看出去,世界扭曲变形。
母亲在厨房剁馅,咚咚咚,案板震得窗台上的蒜苗瓶子直晃。今天是猪肉白菜馅,按北方规矩,冬至要吃饺子,不然冻掉耳朵。苏念觉得这说法滑稽——耳朵要是真能冻掉,得冷成什么样?
“念念,去隔壁看看,问吴奶奶借根擀面杖。”李素英喊,“咱家那根裂了。”
苏念套上羽绒服出去。院子里,江梧正在扫最后一点雪。其实雪早就停了,地上那层薄冰扫不开,他只是机械地挥着扫帚,一下,又一下。
“江梧。”苏念叫他。
他停下来,扫帚杵在地上,喘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散开。“怎么?”
“借根擀面杖,我家的裂了。”
江梧点点头,领着苏念往厨房走。吴奶奶正在揉面,两只手沾满白粉,看见他们就笑:“正说呢,今天冬至,咱们三家一块儿过。我包包子,你妈包饺子,小梧奶奶做打卤面,齐活。”
厨房里热气腾腾,三个老太太各占一方。江梧奶奶在炝锅,葱花下锅滋啦一声,香味爆开;李素英在拌馅,筷子搅得飞快;吴奶奶把发好的面团揪成剂子,一个个圆滚滚排在案板上。
江梧从柜子深处翻出根擀面杖,枣木的,用得油亮。他递给苏念时,手指碰到了她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谢谢。”苏念小声说,接过擀面杖。杖身还残留着厨房的温度,暖暖的。
“小梧,别闲着。”吴奶奶说,“帮念念把饺子皮擀了,你手劲儿匀。”
江梧洗了手,接过擀面杖。苏念负责揪剂子,揉圆,压扁,递给他。江梧接过,擀面杖一滚一转,一张圆溜溜的皮就飞了出来,落在撒了薄面的盖帘上。
他们配合得默契,谁也不说话。厨房里只有三个老太太的闲聊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今年这天儿真邪乎,还没数九呢,冷成这样。”
“听说多伦多更冷,零下二十多度呢。”
“小梧过去可得穿厚实点,那边没暖气吧?”
“有暖气,但干,得用加湿器。。。”
苏念听着,手里的剂子越揪越小。江梧也不提醒,照样擀,擀出来的皮小了一圈,圆倒是挺圆。
“行了行了。”吴奶奶看过来,“再揪就成馄饨皮了。你俩外边玩儿去,这儿用不着了。”
江梧放下擀面杖,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苏念跟着他出去,站在厨房门口的屋檐下。天色已经暗了,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成了黑色的剪影,枝桠刺向铁灰色的天空。
“冷吗?”江梧问。
“还行。”苏念搓了搓手,“你什么时候走?”
“二十八号下午。”江梧说,“三点半的飞机。”
“谁送你?”
“陈老师开车送。”江梧顿了顿,“我奶奶不去机场,她受不了。”
苏念想起江梧奶奶红着眼圈说“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的样子,心里一酸。
“你会回来吗?”她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蠢,太孩子气。
江梧却认真想了想。“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大学,也许工作后。”
“那时候。。。”苏念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