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空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夕阳西下,屋子里渐渐暗了。没有人开灯,任由暮色漫进来。
“江梧。”苏念开口,“你怕吗?”
“怕什么?”
“怕到了那边。。。什么都变了。”
江梧想了想。“怕。但更怕自己不变。我爸说,人就像树,挪了地方,总要掉些叶子,才能长新芽。”
“你会掉哪些叶子?”
“不知道。”江梧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也许是对北京的依赖,也许是对过去的执着,也许。。。是对某些人的念念不忘。”
苏念的心缩了一下。“念念不忘不好吗?”
“好,但太重。”江梧轻声说,“长途飞行,行李不能超重。心里的行李也是。”
暮色完全降临。房间里黑得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听见呼吸声。
“苏念。”江梧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嗯?”
“如果我忘了你,别怪我。”
苏念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她咬着嘴唇,没出声。
“我不是说真的忘。”江梧继续说,“是说。。。把你放在一个不那么疼的地方。像把照片收进相册,不天天看,但知道在那儿。”
“我懂。”苏念说,声音有点哑。
“那就好。”
他们又沉默了。黑暗像柔软的毯子,包裹着这个空房间,包裹着两个即将告别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传来脚步声,灯光亮起。吴奶奶站在门口:“吃饭了,孩子们。”
最后一顿晚饭,异常丰盛。
江梧奶奶做了红烧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吴奶奶炒了四个菜:鱼香肉丝、宫保鸡丁、地三鲜、醋溜白菜。李素英加班赶回来了,带了一只烤鸭,片得薄薄的,配着葱丝黄瓜甜面酱。
桌子摆不下,盘子摞着盘子。五个人挤着坐下,几乎胳膊碰胳膊。
“吃吧吃吧,都多吃点。”吴奶奶给大家夹菜。
没有人提明天,没有人说离别。只说这个肉嫩,那个菜鲜,这个汤咸了,那个淡了。像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吃饭。
但苏念看见,江梧奶奶夹菜时手在抖;吴奶奶笑得比平时大声;母亲给她夹了三次菜,都是她不爱吃的芹菜。
而江梧,吃得很少。他只是看着满桌的菜,看着每个人的脸,像是要把这一切刻进眼睛里。
饭后,江梧拿出相机——一个老式的胶片相机,他父亲的遗物。
“拍张照吧。”他说。
五个人挤在堂屋里。江梧奶奶和吴奶奶坐在中间,江梧站在奶奶身后,苏念和母亲站在吴奶奶旁边。江梧调好定时,跑回位置。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苏念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相机已经咔哒一声,拍完了。
“洗出来寄给你。”江梧说。
“嗯。”
大人们去厨房收拾,苏念和江梧留在堂屋。电视机开着,在播天气预报:明天晴,北风二到三级,适宜出行。。。
江梧关掉电视。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苏念。”他从包里拿出个信封,“这个,现在别拆。等我走了再拆。”
苏念接过。信封很厚,摸着像有很多张纸。
“是什么?”
“一些话。”江梧说,“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等我走了再拆。”江梧重复,“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