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哪了?”苏念问。
“医院。”江梧说。
苏念的手顿了顿。“怎么了?不舒服?”
“例行检查。”江梧喝了口汤,“在多伦多养成习惯了,每年检查一次。”
“结果呢?”
“明天才出来。”
苏念看着他。灯光下,江梧的脸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江梧。”她放下筷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江梧也放下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外套内兜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文件夹,放在桌上。
苏念打开。看到病历的瞬间,她的脸色白了。
她一页页翻看。看得很慢,很仔细。看到最后那份写着江梧名字的病历时,她的手开始发抖。
“2005年。。。”她喃喃,“是我们认识的那年。。。”
“嗯。”江梧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或者说,我奶奶和我妈知道了。”
苏念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泪光。“所以你才走?因为怕。。。”
“不完全是。”江梧重新坐下,“那时候走,确实是因为我妈说加拿大医疗条件好,能给我更好的检查和治疗。但更多的是。。。我害怕。”
他看着苏念:“害怕像我爸那样,在你面前一点点垮掉。害怕让你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看着爱的人被疾病折磨,无能为力。害怕。。。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苏念的眼泪掉下来。一滴,又一滴,落在病历纸上,晕开了墨迹。
“所以你才什么都不说?”她的声音哽咽,“所以那些年,你邮件里从来不提生病,不提检查,不提任何不好的事?”
“嗯。”
“你凭什么?”苏念突然提高了声音,“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我承受不了?凭什么一个人扛着这些,还不让我知道?”
江梧愣住了。他以为苏念会伤心,会害怕,会同情。但没想到她会生气。
“苏念。。。”
“十二年。”苏念站起来,眼泪不停地流,“我用了十二年,才慢慢接受你离开的事实。我告诉自己:江梧有他的路要走,我不能成为他的牵绊。我画画,我办展,我努力生活,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某个画展上重逢,像两个老朋友一样打招呼。。。”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肩膀在颤抖。
“但现在你告诉我,你离开是因为这个?因为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可能’?因为一个该死的基因?”
江梧走过去,想碰她的肩,但手停在半空。
“对不起。”他说,“那时候我十七岁,刚失去父亲,突然知道自己可能走上同一条路。。。我害怕。害怕得睡不着觉,害怕得不敢想未来,害怕得。。。不敢靠近你。”
苏念转过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那现在呢?现在你三十岁了,就不怕了吗?”
“怕。”江梧诚实地回答,“还是怕。今天在医院,看着那些病人,我比十七岁时更怕。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我知道那有多痛,多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但我更怕的是。。。因为害怕,就错过你。错过这十二年,错过可能还有的十二年,错过所有本来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窗外的夜景璀璨如星河。城市在呼吸,在生长,在遗忘也在记忆。
而在这个二十二楼的公寓里,两个成年人,终于要面对十七岁时没勇气面对的真相。
“江梧。”苏念擦掉眼泪,“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
“你问。”
“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像你父亲那样生病了,你希望我在哪里?”
江梧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苏念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希望你在画室。”他终于说,“画你想画的画,过你想过的生活。偶尔来看看我,但不要一直守着。不要看着我一点点消失,不要承受那种。。。眼睁睁失去的无能为力。”
“自私。”苏念说,“你还是和十七岁时一样自私。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不,你是在剥夺我选择的权利。剥夺我陪在你身边的权利,剥夺我即使痛苦也要和你一起经历的权利。”
她走到他面前,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