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半的可能。
江梧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
“不过现在有技术可以避免。”医生继续说,“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也就是三代试管婴儿。可以在胚胎阶段筛查基因,选择不携带致病基因的胚胎移植。”
“成功率高吗?”
“比较高。但过程复杂,费用也高。”医生顿了顿,“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这样的选择。这涉及伦理,个人价值观。”
江梧点点头。他想起父亲——如果当年有这种技术,父亲会不会选择不生下他?不会。父亲那么爱他,不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基因,就放弃他的存在。
但换做他自己呢?
他敢把一个可能遗传了癌症基因的生命带到世界上吗?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轻微的嗡嗡声。
“江梧。”医生说,“我建议你先不要想那么远。先做好自己的健康管理。你才三十岁,未来还很长。医学在进步,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基因问题都能解决。”
“我父亲走的时候,也这么想。”江梧说,“他相信医学能救他。但医学救不了他。”
医生的眼神柔和下来。“我理解。但你要相信,你和你父亲的情况不一样。你有了筛查,有了预警,有了更多的选择。”
她打印出一张检查单:“今天先做个低剂量CT吧。看看肺部情况。一步一步来。”
江梧接过检查单。道谢,离开。
CT室在另一栋楼。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走廊两边是病房,门开着,能看见里面的病人——有的在输液,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只是躺着,看着天花板。
一个年轻女孩从他身边走过,戴着帽子,帽子下没有头发。她大概二十出头,很瘦,但眼睛很亮。走过时对他笑了笑。
江梧也回了一个微笑。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这些人都走在同一条路上。对抗疾病,对抗命运,对抗未知的明天。
而他,只是比他们多了一个预警。
但预警真的好吗?知道前方可能有悬崖,和不知道地走过去,哪个更残酷?
他不知道。
CT检查很快。躺在机器上,听从指令“吸气,憋住”,机器嗡嗡运转。几分钟后,结束。
“结果明天下午出。”护士说。
江梧走出医院。下午四点的北京,天已经暗了。路灯一盏盏亮起,车流如织。人们在寒风中匆匆走过,奔向温暖的家,奔向等待的家人。
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十二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多伦多医院的门口。手里拿着父亲的诊断书,看着异国的街道,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沉。
那时他十七岁,以为扛起了全世界的重量。
现在他三十岁,才知道真正的重量是什么——不是失去,是可能失去。不是离别,是预知的离别。
手机震动。是苏念的短信:“晚上来吃饭吗?我炖了汤。”
他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回复:“好。七点到。”
收起手机,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部,带来刺痛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一切正常。
但病历上那些字,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三、晚餐
苏念住在望京的一个公寓里。二十二楼,落地窗,能看见北京的夜景。房间布置得很简单:白墙,木地板,大书架上堆满了画册和颜料。最显眼的是客厅中央的画架,上面蒙着布,旁边散落着画笔和调色板。
江梧到的时候,汤的香味已经飘满了屋子。
“进来。”苏念开门,穿着居家的毛衣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扎着,“正好,汤刚炖好。”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鱼,蒜蓉西兰花,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大锅鸡汤。简单的家常菜,但颜色搭配得很好看。
“你做的?”江梧问。
“不然呢?”苏念给他盛饭,“总不能天天叫外卖。”
他们坐下吃饭。电视开着,在播新闻,声音调得很小。窗外是北京的夜景,霓虹灯闪烁,车灯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