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江梧突然说想去香山。
“现在?”苏念看看窗外,“香山还没绿呢。”
“就是想看看。”江梧说,“看看光秃秃的山,是什么样子。”
医生不同意,说太冒险。但江梧坚持。最后达成妥协:只到山脚下,不下车,看看就走。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车沿着山路缓缓行驶,江梧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山峦。确实还是秃的,但仔细看,枝头已经有了米粒大的芽苞。
“像不像。。。像不像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江梧问。
“像。”苏念握着他的手,“也是三月,也是光秃秃的。你说红叶要等秋天,但秋天的美,是从春天开始的。”
江梧笑了。“我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
“说过。十七岁的江梧老师,经常说些超越年龄的话。”
他们在山脚的停车场停下。苏念扶着江梧下车,在长椅上坐下。远处是香炉峰,近处是几棵老松树。风很轻,阳光很暖。
江梧拿出速写本,开始画。画得很慢,手有些抖,但线条依然干净。
苏念坐在旁边,看着他画。看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轻颤,看他专注的眼睛,看他握着铅笔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知道,这可能是一次告别。
不是永别——江梧的病情还没到那一步。但是一次对健康的告别,对能自由行走的告别,对能这样坐在山脚下画画的告别。
但她没说。
只是看着,记着,像要用眼睛拍下照片,存进记忆的相册里。
画完了。江梧在画的下方写:2045。3。15,香山脚下,与苏念。
然后他合上本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累了?”苏念问。
“嗯。但高兴。”江梧靠在她肩上,“苏念,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所有。”江梧闭上眼睛,“谢谢十七岁的雪,谢谢二十七岁的重逢,谢谢三十七岁的陪伴,谢谢四十七岁的不离不弃,谢谢五十七岁的。。。还在。”
苏念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江梧的手背上,温热。
“不用谢。”她说,“因为你给了我同样的东西。十七岁的光,二十七岁的勇气,三十七岁的成长,四十七岁的坚韧,五十七岁的。。。爱。”
他们安静地坐着。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山静默,近处的树静默,时间也好像静默了。
直到护工来提醒:该回医院了。
回程的路上,江梧睡着了。头靠在苏念肩上,呼吸轻浅。苏念看着他睡梦中依然微蹙的眉,想起三十年前,他在画室里睡着的样子。
那时候的江梧,还是个背负着秘密却强装坚强的少年。
现在的江梧,是个经历了生死却依然温柔的丈夫。
时间改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他画画时的专注。
比如他叫她名字时的语气。
比如他掌心的温度。
车窗外,北京城在春日阳光下苏醒。新建筑拔地而起,老胡同静静存在。人们在奔忙,在生活,在爱,在失去,在寻找。
而他们,只是这庞大城市里,两个普通的人。
两个用一生谈了一场恋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