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熙凤,最后回到贾政那张已然沉下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再说,我姐姐的本分,是遵父亲遗命,保重自身,守好林府家业,将来光耀林家门楣。却不知何时,这‘本分’里,竟多了要给贾府当免费劳动力、充场面作陪这一条了?”
“还是说,”她微微歪头,故作天真地问,“在二舅舅眼里,我们姐妹不住进贾府,便不配做贾府的亲戚,不配出席省亲大典了?”
“放肆!”贾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铁青!他身为工部员外郎,又是贾府实际的当家人,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句句戳心?!“林墨!你……你简直强词夺理!不识好歹!”
王夫人也沉下脸:“墨丫头,你怎么跟你二舅舅说话的!这岂是林家女儿的教养!”
王熙凤赶紧上前打圆场:“二妹妹快别惹老爷生气了!这都是一家人为了好事……”
“琏二嫂子说得对,是一家人为了好事。”林墨迅速接过她的话头,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既然是一家人,我们自然也愿为省亲出力。这样吧……”
她仿佛深思熟虑般,提议道:
“听闻省亲筹备事务繁杂,花费甚巨。我们林府虽不比贾府豪富,也愿尽一份心力。我认识几位南边的客商,采买些上等丝绸、瓷器、干果蜜饯等物,价格定然比市面公道许多。这部分开销,我们姐妹承担了,也算全了我们对娘娘的一片敬意,对贾府的支持。如何?”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既堵住了贾府指责她们“不出力”的嘴,又巧妙地将“入住”之事模糊过去,更重要的是,她提出由林府“采购”,实则掌握了这部分银钱的去向,让想从中捞油水的王熙凤如同吞了只苍蝇,难受至极!
贾政被她这番连消带打,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林墨,你了半天,却发现对方句句在理,自己竟找不到反驳的由头!强行命令?这林墨连老太太的面子都敢驳,何况是他?用孝道压人?人家说了会按时出席尽礼!用家族荣耀绑架?人家主动提出承担部分花销!
他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乎要吐血!
王熙凤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本想借此机会再将黛玉掌控在手,顺便看看能否从林家抠点钱出来,没想到钱可能能抠到一点,却没了掌控权,而且这钱还得经过林墨的手,她半点油水都捞不着!
看着贾政那副哑口无言、脸色涨红的模样,再看看王熙凤强颜欢笑的表情,黛玉站在妹妹身后,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畅快与自豪。她轻轻拉住林墨的衣袖,低声道:“妹妹,我们回去吧。”
林墨会意,对着怒不可遏的贾政和面色难看的王夫人微微屈膝:“既然二舅舅没有别的吩咐,那墨儿和姐姐就先告退了。省亲物资一事,我们回头便着手办理,定不会误了府上大事。”
看着姐妹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贾政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瓷片四溅!
“反了!真是反了!”他低声咆哮,眼中满是阴鸷,“此等忤逆不驯之辈……”
王熙凤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息怒,省亲在即,一切以大局为重……”
贾政重重哼了一声,眼神冰冷:“省亲……省亲好啊!届时娘娘在场,皇家规矩大过天!我倒要看看,在那等场合,她们姐妹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肆无忌惮!”
他心中已然决定,要在省亲那日,寻个由头,好好敲打一番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妹!
林墨心知,以贾政的脾性和王熙凤的算计,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省亲在即,这皇家盛典,既是荣耀,也可能是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黛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并未表现出慌乱,反而更加沉静。每日的晨练不曾间断,甚至比以往更加专注用力,仿佛要将每一分力量都积蓄起来,应对未知的风浪。看账理家之余,她竟主动向林墨问起省亲的种种规制。
“妹妹,我翻阅了些前朝笔记,听闻宫中省亲,礼仪繁复,一举一动皆有定例,衣着配饰亦有讲究,可是如此?”黛玉铺开一张纸,上面已娟秀地记下几条要点。
林墨有些讶异,随即了然,心中倍感欣慰。她的姐姐,是真的在努力成长,试图自己掌控局面。“姐,你竟已查了这些?”她凑过去看,只见条列清晰,重点分明。
黛玉微微颔首,指尖轻点纸面,眼神专注:“总不能事事依赖你。既是非去不可,便要做到心中有数,届时方能从容,不授人以柄。”她抬起眼,看向林墨,目光清亮而坚定,“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更不想因为我的疏失,让人轻看了我们林家。”
林墨握住她的手,感觉那手心虽仍纤细,却不再是以往那般冰软无力,而是带着温热的韧劲。“姐,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姐妹二人正细细推演省亲可能遇到的环节,翠儿捧着一个大红描金的包袱,面色古怪地进来:“姑娘,贾府来人了,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说是奉了娘娘口谕(实则假传),让姑娘提前一日入府,跟着宫里来的教导嬷嬷学习省亲礼仪,务必熟练,以免明日失仪。又说怕二姑娘不喜,就什么都没准备,这是……这是府里为大姑娘准备的省亲礼服。”
林墨与黛玉对视一眼,本就没指望他们的心是红的。
林墨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宫装礼服,颜色雅致,刺绣繁复。她拎起上衣在黛玉身前比了比,眉头立刻蹙起——这腰身明显宽了寸余,袖长也略嫌拖沓,穿在身上定然显得不合体统,行动不便。
“呵,”林墨冷笑一声,“好个‘精心准备’!还不如不准备,这是生怕我姐明日不够‘显眼’啊!”
平儿站在下首,脸上带着惯常的恭顺笑容,语气却不容拒绝:“二姑娘,大姑娘,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嬷嬷们都在府里等着呢,怕是耽误不得。”
若是从前,听闻“娘娘口谕”、“教导嬷嬷”,黛玉只怕早已心慌意乱,任由摆布。但此刻,她看着那件不合身的礼服,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恢复平静,只淡淡道:“有劳平儿姑娘稍候,我们姐妹梳洗更衣便来。”
平儿退下后,黛玉看向林墨,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妹妹,殿前失仪可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