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的几日,林墨明显感觉到黛玉的变化。那日在贾府,面对薛姨妈的暗讽和宝玉的唐突,黛玉虽未多言,但那双总是含着轻愁的眸子里,却少了几分以往的逆来顺受,多了些被妹妹激发出的、细微却坚韧的光亮。
“妹妹,我想学看账。”这日清晨,用罢早饭,黛玉忽然放下茶盏,轻声却清晰地对林墨说道。
林墨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漾开毫不掩饰的欣喜:“姐,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黛玉垂下眼睫,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郑重:“那日听你对薛姨妈说起林府家业……我虽是女儿家,却也是林家的女儿。父亲留下的产业,我不能一味只依赖你打理,自己却浑浑噩噩。我想……我也该学着担起些责任,至少,要心中有数。”
她抬起眼,望向林墨,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不能永远只躲在你身后,让你一个人去应对那些风刀霜剑。”
林墨心头一热,仿佛自己精心浇灌的幼苗,终于开始主动汲取阳光,努力伸展枝叶。她用力握住黛玉的手,笑容灿烂:“好!姐,你想学,我教你!咱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她立刻起身,去书房取来几本相对简单清晰的账册,又从库房清单开始,耐心地为黛玉讲解起来。黛玉本就聪慧,于诗词文赋上极有灵性,如今静下心来学习这些庶务,竟也进展颇快,举一反三。姐妹二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
然而,贾府那边,显然并未挫败而放弃。
这日下午,林墨正指点黛玉看一处田庄的秋收账目,翠儿进来禀报,说是“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来了”,言明是奉了老太太和琏二奶奶的命,来给林姑娘送些上好的血燕窝和官制参片。
林墨与黛玉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来了”二字。
“请她进来吧。”林墨放下账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诮。贾母和王熙凤倒是会挑人,袭人是宝玉身边第一得意之人,行事稳妥,说话妥帖,由她来“关心”,确实比周瑞家的或王熙凤亲自出面,显得更“真心实意”些。
片刻,袭人便跟着翠儿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掐牙背心,下面是白绫细折裙,打扮得干净利落,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和顺的笑容,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
“给林姑娘、林二姑娘请安。”袭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将锦盒放在桌上,笑道,“老太太和琏二奶奶惦记林姑娘身子,特意让奴婢送些补品过来。老太太还说,姑娘若用着好,尽管打发人去说,府里还有的是。”
“有劳外祖母和琏二嫂子惦记,也辛苦袭人姐姐跑这一趟。”林墨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亲自起身接过锦盒,递给翠儿收好,又拉着袭人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袭人姐姐快坐,翠儿,上茶,用我前儿得的那罐雨前龙井。”
她这般热情周到,倒让原本准备了一番说辞的袭人有些意外,连忙谦逊道:“二姑娘太客气了,奴婢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林墨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真心感激,“姐姐是宝二爷身边第一得力的人,行事最是稳妥周到,今日能来,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她这话听着是捧,细品却带着点别的意味。袭人脸上笑容不变,心下却暗暗警惕,这位林二姑娘,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茶水上来了,林墨亲自给袭人斟了一杯,状似无意地叹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府里惦记。我姐姐这身子,之前确实是让人忧心。不过好在,我这些日子根据古方,精心调配了药膳,又辅以针灸,如今已是好了七八分了。前儿个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都说脉象平稳有力,再调理一阵子,怕是比寻常闺阁女儿还要康健些呢!”
她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袭人听清楚。袭人心中一动,这正是她今日要打探的消息之一。她连忙顺着话头,露出惊喜的神色:“果真?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林姑娘洪福齐天,二姑娘医术高超,真是令人敬佩。”
“不过是尽些心力罢了。”林墨摆摆手,语气轻松,“说来也是父亲庇佑,留下家业丰厚,这调理身体,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什么百年老参、雪山茯苓,但凡是对姐姐身子好的,再贵也舍得。光是这每日药膳的花销,怕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的嚼用了。”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感慨”道:“不光是药材,父亲在江南留下的那些田产铺面,也都是极好的。别的不说,单是苏州城外那几处水田,年年风调雨顺,收上来的租子,怕是都有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虽未明说,但那意思,至少也是每年上万两白银的进项。
袭人听得心头剧震!她虽知林家是巡盐御史,家底必然不薄,却也没想到丰厚至此!每日药膳抵寻常人家一月嚼用?田庄年入上万两?这……这简直堪比一个中等世家一年的收入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林大人……果然是为姑娘们打算得周全。”
“是啊。”林墨仿佛没看见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地转向袭人:“对了,袭人姐姐,我前儿个恍惚听人说起,好像……府里近来有些银钱上的事,周转不太灵便?可是真的?”
她这话题转得突兀,袭人毫无防备,心里咯噔一下,支吾道:“这……奴婢不太清楚外面爷们的事……”
林墨却仿佛认了真,一脸“热心肠”地说:“若真是如此,袭人姐姐回去不妨禀告外祖母和琏二嫂子,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姐妹如今守着父亲留下的家业,虽不算巨富,但些许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若是府上急需,三万五万的,我们先借给府上应应急也是可以的,利息什么的都好说!”
袭人听得差点从绣墩上滑下去!三……三万五万?!还利息好说?!这位林二姑娘是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在这儿故意炫耀?!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用银票扇了一巴掌,连忙摆手:“二姑娘言重了!府里……府里一切都好,绝无此事!定是外面的人胡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