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那间宽敞的办公室,林薇的心跳平稳了许多。王总正站在窗前讲电话,背影挺拔,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晰:“……公司不养闲人。”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不同于面试时的正式,此刻他衬衫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眉宇间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凝神思考的痕迹。看到林薇,他点了点头,走向办公桌:“林薇。坐。”
握手,短暂,干燥有力。“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正在熟悉,王总。公司体系很完善。”林薇用了最稳妥的回答。
“嗯。”王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有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在无声地掂量、评估。
办公室异常安静。这种沉默与徐总那种带着等待意味的沉默不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观察间隙。林薇不确定王总在等什么,但她决定保持镇定,目光恭敬地迎视,背脊挺直,双手平放在膝上,呈现出一个新人应有的、认真而稳重的姿态。
十几秒后,王总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眉峰,像是完成了某种初步判断。他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上,语气平稳地开口:“你的简历和面试表现,我都看过。基础素质不错,逻辑清晰。”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更专注了些,“不过,恒祥的节奏和压力,和天晴不是一个量级。作为我的助理,你会接触到大量跨部门协调、紧急事务处理和敏感信息。我需要的人,首要的是可靠,其次是机变。明白吗?”
“明白,王总。我会尽快学习,确保工作准确、及时。”林薇回答得谨慎而坚定。
王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常规提醒。他看了一眼手表,随即说:“这样,我临时有个紧急电话要打。林薇,你先出去等五分钟。”
“好的,王总。”林薇立刻起身,微微欠身,步履平稳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内,王总脸上的平静神色未变,但眼神深沉了几分。他拿起手机,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
“老赵,我,王振国。说话方便?跟你打听个人,你之前手下,是不是有个叫林薇的女孩?干了几个月……对,刚招过来。具体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平静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叹,叙述了酒桌失仪、情绪失控、最终被清退的经过。“……人是挺认真,干活细,就是那性子,有点愣,不太适合在一线跟人打交道。听说后来场面弄得有点僵。你让她做助理?老王,这人你得掂量掂量,助理这位置,灵光、稳得住可比能干重要。”
王总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一下。“嗯,行,知道了。谢了,回头聚。”
挂断电话,他靠在大班椅上,目光投向窗外高楼林立的景象。医药圈子,果然没有秘密。简历上那些关于“支持者”的精致论述,面试时表现出的冷静逻辑,与电话里“有点愣”“情绪失控”的评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需要判断,哪个更接近本质,或者,这两面如何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共存。
五分钟后,林薇再次被唤入。
这一次,王总的目光有了微妙的不同。那平静依旧,但深处多了一种洞悉后的沉稳考量。他看着林薇——这个试图用专业和镇定掩饰过往、眼神深处藏着紧绷的年轻女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纹。
那摇头并非否定,那笑纹也非嘲讽。更像是一种看穿世事常态后的平静接受。仿佛在说:你的底细,我清楚了;你的问题,我看到了;但既然你坐在这里,我就按这里的规矩来。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漏跳一拍。他知道了!这个认知让她喉咙发干,血液涌上脸颊。羞愧与紧张瞬间攥住了她。
但王总没有给她任何消化情绪的时间。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瞬间收起,他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语气比刚才更加干脆。
“林薇,”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过去在哪里、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在恒祥,在我这里,只看两样东西:现在的结果,和未来的潜力。”
他伸手从桌边拿起一份文件,直接递给她,动作利落。
“这是华北区上半年十几个销售办事处的运营基础数据汇总,很原始,没经过深度加工。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它理清楚,看出门道。”
“三点要求:第一,按核心产品线、城市级别、时间季度三个维度做交叉分析,把数据拆透;第二,找出每个维度下,效率指标排在前三和后三的办事处,针对每个极端案例,基于现有数据,写一句到两句话的初步原因推测——注意,是‘推测’,我要看你的观察角度和思考逻辑,不是要标准答案;第三,把你的整体分析和发现,做成一份不超过十页的PPT摘要,逻辑要清晰,重点突出趋势、异常点和潜在问题,可视化图表要做专业。”
“原始数据和基础模板在共享盘‘运营部-新人任务’文件夹里。给你一周时间,下周五下班前,我要看到分析提纲和PPT初稿。过程中任何问题,系统、数据理解或者思路卡住,直接问刘经理,或者随时敲我门。”
“清楚任务了?”
指令清晰如军令,目标明确如山,时限严格如钟表。没有安慰,没有鼓励,也没有质疑。这是一种纯粹的、基于工作本身的交付与考验。
林薇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在这具体、坚实、不容置疑的工作要求面前,奇迹般地落回了实处。羞愧被逼退,紧张转化为了必须完成任务的专注。她伸手接过那份似乎还带着会议室冷气的文件,迎上王总的目光——那里已经没有探究,只有对工作成果的冷静等待。
“清楚了,王总。我会按时完成。”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稳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味道。
“好,去忙吧。”王总点了点头,目光已落回自己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仿佛她已然不存在。
林薇转身,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廊里安静无声,中央空调送着均匀的微风。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手中的文件沉甸甸的。
王总知道了她的不堪。但他没有点破,没有评价,只是给了她一个明确而艰巨的起点。这意味着,在恒祥,在这位如山般沉稳而严厉的领导手下,她或许不需要再费力揣测那些微妙的人情与眼色。她的价值,将被彻底置于数据、逻辑与执行力的冰冷天平上衡量。
TOP1的恒祥,如同一座精密运转的巨型工厂,刚刚为她指定了一个工位和一套操作规程。门外,是庞大复杂的人际与利益网络;门内,是王总划定的、这条需要她步步攀登的陡峭阶梯。她抱着那份文件,走向自己的工位。窗外,南京冬日的阳光明亮而缺乏温度,冷冷地照在无数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