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关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许久,直到走廊尽头那盏声控灯因长久的寂静而悄然熄灭,将他彻底浸入黑暗。耳边只剩下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沉重地敲击着耳膜,还有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带来的细微嗡鸣。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屈起的膝盖。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却比不上心口那股绵密尖锐的痛楚。
(第一视角)
他还是发现了。
在溪边,那一眼。他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或许不明白那情绪是什么,但他一定能看出不寻常。张起灵的眼睛,从来容不下沙子,更容不下我这样漏洞百出的伪装。
我像个蹩脚的戏子,披着陌生的皮,却演不好陌生的戏。每一次看向他的目光,都太重了;每一次因他受伤而绷紧的神经,都太明显了。十年了,爱他已经成了呼吸一样的本能,怎么能在这双眼睛面前完全藏匿。
可我不能认。
承认了我是谁,然后呢?告诉他未来十年的分离、等待、绝望和算计?告诉他青铜门后漫长的孤寂?告诉他沙海里我如何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还是告诉他……我对他那些深埋心底、至死方休的妄念?
不。
这个时空的吴邪,应该干干净净地开始他的冒险,或许依然会懵懂,会害怕,但眼里不该有我这般沉重的阴影。而小哥……他现在还不该承受那些来自未来的、过于沉重的羁绊和秘密。
就这样吧。做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关根”。至少,我能看着他。至少,这次我能在他身边,哪怕是以这种可笑的距离。
……伤口还疼吗?那阴寒之气,光靠他自己,要多久才能化去?我放在门口的药……他看到了吗?他会用吗?还是直接当作来历不明的东西扔掉?
妈的。关根,你真没用。连送个药都要偷偷摸摸,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勉强压下了心头翻涌的酸涩。他想起最后跳下暗河时,张起灵毫不犹豫拉住吴邪的手;想起在溪边,吴邪蹲在他身边,仰着脸担忧地问“手要不要紧”。
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
而自己,只能隔着几步之遥,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背影,将所有的关切碾碎了,和着血咽进肚子里。
(视角结束)
走廊里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关根猛地抬起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脚步声停在了斜对面——张起灵的房门外。极其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弯腰捡起了什么,然后,门开了,又轻轻关上。
他……拿了那个油纸包。
关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没有无视。却又提起了另一颗心——他会用吗?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更起疑心?
他维持着坐在门后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他听到对面房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很轻的脚步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张起灵出去了?这么晚?
关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轻轻拧开房门,闪身出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楼梯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下楼声响。他犹豫了不到一秒,便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幽灵。
他跟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下了楼。临时落脚处是个带后院的老式民居,楼下是堂屋和灶间,后面有个小小的院子。关根躲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看到张起灵清瘦的身影穿过堂屋,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有口老井,旁边种着棵歪脖子枣树。张起灵就站在井边,背对着房屋的方向,仰头望着夜空。月光很淡,云层有些厚,只在他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清辉。他换了件干净的深色衣服,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关根眼尖地看到,他左手手掌上,似乎隐约缠绕着干净的白色绷带——不是他们从墓里带出来的那种粗糙布条,而是更细腻、更专业的医用绷带。
他用了药。
关根的心猛地一软,随即又揪紧。他默默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张起灵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寂静的夜、与这口老井、与这棵老树融为了一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是回忆墓中的凶险,还是思索蛇眉铜鱼的秘密?或者,只是单纯地……待着?
关根不敢上前,甚至不敢让呼吸声太重。他贪婪地看着那个背影,用目光细细描绘着他肩背的线条,脖颈的弧度,被夜风吹起的几缕碎发。这片刻的、偷来的凝望,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更深的折磨。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还有胖子含糊的嘟囔:“水……胖爷渴死了……”
张起灵似乎被惊动,极快地回头,朝着房屋的方向瞥了一眼。关根在他转头的瞬间,已经缩回了楼梯阴影的更深处,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