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的考察团是在一个晴得透亮的早晨到的。
两辆越野车卷着山路的尘土停在寨口,下来五个人。除了周老师,还有三男一女,都穿着便于活动的户外装束,但剪裁讲究,背着专业的相机包和测绘仪器。
石远带着工坊核心成员在廊桥头迎接。阿雅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改良苗衣,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个髻,露出干净的脸庞和脖颈。
“周老师,一路辛苦了。”石远上前握手。
周老师还是那副利落的模样,短发,深灰棉麻长衫,颈间一串素色珠子。她笑着握了握石远的手,目光却已经越过他,落在阿雅身上:“阿雅,又见面了。”
阿雅微微躬身,用手语问候。周老师竟也回了个简单的手势——看来是特意学过的。
“介绍一下,”周老师侧身,“这几位是我团队的同事:李工,做景观规划;王工,建筑改造;小陈,产品设计;还有这位,”她指向团队里唯一的年轻女性,“林薇,和我一样做品牌和文化挖掘。”
叫林薇的女孩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齐肩发,戴一副细边眼镜,笑容温和。她朝众人点头,目光在阿雅身上多停了一秒。
考察从寨子核心区开始。
石远原本准备了一套解说词,但周老师摆摆手:“不用按流程来,我们随便走走,你们平常什么样,就给我们看什么样。”
于是就成了阿雅带路。
她走在最前面,步子不快,但稳。每到一个点,就停下,用手写板写字,或者用手比划。小禾在旁边帮忙解说,但大多数时候,周老师团队的人都能看懂阿雅的意思——她的表达太具象了。
走到风雨廊桥,阿雅在板子上写:“这座桥一百二十年了,全榫卯结构,没用一颗钉子。洪水冲垮过三次,每次寨子里的人都一起重修。”
她指向桥柱上几处颜色稍新的木头:“这是去年补的。我阿爸也来扛了木头。”
走到工坊,绣娘们正在工作。王阿婆抬头看见这么多人,有些紧张,针差点扎到手。阿雅走过去,轻轻按了按她的肩,然后拿起一块绣了一半的布,在板子上写:“这是‘蝴蝶妈妈’,苗族的始祖传说。翅膀上的七种蓝色,是从清晨到傍晚天空的变化。”
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渐变的过程。
走到玉带河边,阿雅蹲下身,撩起一捧水,在板子上写:“这水是甜的。我小时候感冒,外婆就让我喝这河水,说能洗掉病气。”
她写这句话时,嘴角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周老师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看,偶尔用手机拍几张照,或者在本子上记几笔。但她眼里的赞赏越来越浓。
中午在工坊吃饭,是寨里的家常菜:酸汤鱼、腊肉炒蕨菜、野菜粑粑。周老师吃得赞不绝口:“这鱼是河里的?”
“玉带河里的野生鲤鱼。”阿亮憨笑,“早上刚捞的。”
“这蕨菜呢?”
“后山采的,就这两天最嫩。”小禾说。
周老师放下筷子,看向石远:“你们知不知道,就这一顿饭,在城里高端民宿能卖到什么价?”
石远摇头。
“至少三百一位。”周老师说,“还不是随时能吃到的。”
下午去后山。
阿雅带路走的是外婆地图上那条“山水探秘线”。路确实有些地方荒了,岩旺和阿亮拿着柴刀在前面开路。周老师团队的人却走得很兴奋,尤其是那个叫林薇的女孩,一路都在拍照——不是拍风景,是拍细节:苔藓的纹路,树根的形态,溪水流过石头的轨迹。
走到瀑布下时,水雾弥漫,彩虹若隐若现。
周老师站在潭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对石远说:“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做旅游了。这些,值得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