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给每人一块白布,一盒彩色丝线,不限题材,三天时间,绣出“你心里的云渺寨”。
第二道,蒙着眼睛,用手摸十种不同的丝线,说出它们的材质、捻向、适合的针法。
第三道,讲一个关于山水的故事——不用嘴,用手,用画,用任何方式。
最后选出了三个人:玉梅、吴婶的女儿小蝶、还有一个寨子里刚高中毕业没出去打工的女孩阿月。
玉梅稳重,针脚最细;小蝶有灵气,配色大胆;阿月会画画,能自己设计图样。
阿雅开始了密集培训。从清晨到深夜,工坊成了课堂。她教她们看光影的变化,教她们把看到的风景转化成线条和色彩,教她们在绣品里藏故事。
“不要只绣得漂亮。”她在手写板上写,“要绣得有呼吸。蝴蝶的翅膀绣得再像,如果感觉不到它在飞,就是死的。”
她让她们去后山写生,去河边听水声,去寨子里跟老人聊天,把听到的故事画成草图。
一个月的时间,三个女孩肉眼可见地成长。
玉梅绣出了一幅《炊烟》,用灰色的丝线捻出晨雾中袅袅升起的炊烟,烟的方向有风的感觉。小蝶绣了《雨季》,用深绿浅绿交织,雨丝用银线斜斜划过,湿漉漉的。阿月画了一套十二张的节气图,从立春到大寒,每个节气配一种当季植物和一句苗家谚语。
阿雅看着她们的作品,终于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在手写板上写:“我走了,工坊倒不了。”
而就在阿雅培训接班人的这一个月,赵总的新动作开始了。
他成立了“碧霞山旅游联盟”,联合了周边三个寨子,推出“标准化旅游套餐”:统一的民宿装修(白色墙面、原木家具、标准化床品),统一的餐食(中央厨房配送,菜单固定),统一的体验项目(简化版苗绣、集体歌舞表演)。
价格压得更低:两天一夜全包298元。
宣传语直白:“同样的山水,更好的服务,更低的价格。”
岩旺气得冲进工坊:“他们又在挖人!这次开出一个月三千,包吃住,还有提成!小蝶她妈都动心了!”
小蝶立刻站起来:“我不去!阿雅姐教我这么多,我不能走!”
但阿月犹豫了。她家里条件不好,父亲常年生病,三千块对她是巨款。
那天晚上,阿月没来工坊培训。
阿雅知道了,什么也没说。她收拾了一套自己的工具——绣绷、针线盒、常用的色卡、还有几本她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画册,装在一个木盒子里。
然后她去了阿月家。
阿月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呆,看见阿雅,慌张地站起来。
阿雅把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都是她这些年积累的心血。
她拿起手写板,写:“这些送你。”
阿月愣住了:“阿雅姐,这太贵重了,我……”
阿雅摇头,继续写:“工具是死的,手艺是活的。你有了手艺,去哪里都能活。但如果为了钱,把活手艺变成死工具,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阿月的眼睛:
“三千块很多。但你绣出一幅能让别人记住的作品,那种感觉,三万块也买不到。”
阿月眼泪掉下来:“可是我爸的病……”
“合作社有互助基金。”阿雅写,“你爸看病的钱,可以先借。你以后用绣品分红慢慢还。”
阿月哭出声来。
第二天,阿月回到了工坊。眼睛肿着,但手里的针稳得像从来没动摇过。
然而赵总的挖角并没有停止。他挖走了寨子里两个年轻的向导,挖走了会唱古歌的老人(承诺“只表演,不干农活”),甚至试图挖王阿婆——被老人用扫帚赶了出来。
“我七十六了,不稀罕你那几个钱!”王阿婆站在门口骂,“我的手艺是绣给懂的人看的,不是耍猴戏!”
但损失已经造成。国庆期间的预订,有三分之一转去了联盟那边。理由很现实:“价格差一倍,服务听起来更规范。”
石远没有慌。他带着小禾和岩旺,去了一趟联盟的“示范寨”。
看到的景象让人心寒。
统一装修的民宿确实干净,但千篇一律,失去了每个寨子原有的特色。餐食是配送的预制菜,加热即食,吃不出山野的滋味。体验项目更可笑——所谓的“苗绣体验”,是给游客一个已经印好图案的帆布袋,用粗针粗线沿着印子缝几针,就算“完成作品”。歌舞表演是录音伴奏,演员动作整齐划一,像流水线上的产品。
最让石远痛心的是,他们请寨子里的老人穿上“传统服饰”(其实是戏服),坐在固定的位置,供游客拍照。老人眼神空洞,像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