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文化的谋杀。”岩旺低声说。
石远没说话。他拿出手机,悄悄录了一段。
那天晚上,他在合作社开会。
“他们走的是工业化、标准化的路。”石远说,“这条路快,容易复制,容易扩张。但这条路走到最后,会杀死每个地方的独特性,把活的文化变成死的标本。”
他播放白天录的视频:
“大家看,这是他们的‘传统歌舞’。动作整齐吧?但你们听这音乐——是电子合成的,不是真乐器。看这些衣服——是化纤布料机器绣的,不是手工织染的。看这些老人的眼睛——他们在表演‘传统’,但他们自己都不信那是真的。”
视频播完,工坊里一片寂静。
“我们要走另一条路。”石远关掉视频,“慢,难复制,但活。我们的每一幅绣品都是唯一的,每一顿饭都有做饭人的温度,每一个故事都是讲述者亲身经历的。这些,他们模仿不了,也标准化不了。”
他宣布新计划:
一、推出“云渺认证”体系。所有产品——绣品、山货、餐食、体验——都必须有明确的“故事溯源”:谁做的,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二、开设“云渺学院”。免费培训周边寨子的手艺人,但要求他们必须保持自己的特色,不能标准化。
三、与省博物馆合作,建立“苗绣数字档案库”,把阿雅和绣娘们的作品、技法、故事系统记录,永久保存。
“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是示范。”石远说,“让他们看到,保护文化也能赚钱,而且赚得更长久,更安心。”
计划宣布后,质疑的声音不少。
连阿木都私下问:“免费教别人?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石远反问:“阿木哥,如果整个碧霞山都变成了标准化的旅游工厂,只有云渺寨一个孤岛,我们还能活多久?”
阿木沉默了。
“文化需要生态。”石远说,“独木不成林。我们要让这片山林里,长出各种各样的树,每棵树都有自己的样子。这样,整片林子才会活,才会吸引真正懂的人来。”
阿雅出国前最后三天,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她带着三个徒弟,去了红豆杉林。
不是采风,是“告别仪式”。
四个人在千年古树下坐成一圈。阿雅拿出四块白布,四份针线。
她在手写板上写:“今天,我们什么都不绣,就坐在这里,听。”
听什么?
听风吹过树冠的声音,听鸟在枝头跳跃的声音,听自己的呼吸和古树的呼吸慢慢同步的声音。
坐了一个小时。
然后阿雅写:“现在,闭上眼睛,绣。”
“闭着眼睛怎么绣?”小蝶忍不住问。
阿雅写:“用手听,用心看。”
四个人真的闭上眼睛,开始绣。
没有图样,没有计划,完全凭感觉。针穿过布,线拉出,再穿,再拉。
绣了又一个小时。
阿雅说:“停,睁眼。”
四个人睁开眼,看自己绣了什么。
玉梅绣了一片叶子——不是具体的叶子,是“叶子”的概念,有脉络,有光影。
小蝶绣了几道弯曲的线——她说那是风吹过时,空气的流动。
阿月绣了一个圆——她说那是坐在这里时,心里感到的完整。
阿雅自己绣的,是一根从左上角斜斜划向右下角的线——像流星,像飞鸟的轨迹,像……离别的路。
她看着那根线,看了很久。
然后她写:“记住今天的感觉。以后遇到瓶颈,就回来这里,坐一会儿,听一会儿。这座山会告诉你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