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得格外猝不及防,前几日还带着暖意的风,一夜之间就裹上了刺骨的凉,寒意便浸透了整座城市。
我蹲在阳台给那盆绿萝浇水,指尖触到的自来水带着冰碴儿,让我忍不住缩了缩手。绿萝的叶子倒是依旧鲜绿,几片新抽的嫩芽蜷在老叶间,像藏着不肯露面的心事。
小夏坐在阳台的折叠茶桌边,晃着穿了毛绒袜的脚,手里捧着本摄影杂志,翻页时纸张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领口缀着小小的珍珠扣,整个人像颗晒暖了的糖,甜得晃眼。
“林深哥,”她突然停下翻页的手,指尖在杂志某一页上点了点,声音里裹着雀跃,“你看这上面的剧团演出预告,下周,东京艺术大学的剧团要来我们市演出呢!主演可真漂亮啊。”
我的手猛地一顿,浇花壶里的水顺着绿萝的枝叶滴下来,落在阳台的水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嗡嗡作响,连耳边的风声都变得模糊。心跳骤然加速,像要撞破胸腔跳出来,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连浇花壶的把手都快握不住。
“我看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喉咙。
接过杂志时,我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了小夏的指尖,她的手是暖的,而我的手却冰得像块石头。目光落在那张宣传照上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那个穿着黑色戏服的少年,黑色的半卷长发垂在肩头,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雕塑,领口别着的银色胸针在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连微微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和我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啊,他的头发长了。”我心想,“不再是张扬的银色了,现在更好看了。”
照片下方的主演栏里,“清濑奏”三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底。
小夏还在旁边兴奋地絮絮叨叨:“听说这个主演超厉害的!我刚搜索了他。”小夏摇着手机说,“好多人专门为了看他跑好几个城市呢!林深哥,我们要不要去看啊?我请你啊,就当谢谢你平时帮我整理器材啦!”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涩又胀。手里的杂志像有千斤重,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边缘而泛白,连指腹都被纸张的棱角硌得生疼。我以为这么久过去,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早就被时间磨平了,可原来,只要一个名字、一张照片,就能轻易撕开伪装,让所有回忆像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个微凉的吻、那句干脆的“再见”、那扇沉重关上的门,还有他走后我换掉的手机号、注销的微信,全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小夏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她凑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林深哥,你怎么了?脸色好差啊,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把杂志递回给她,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可能就是有点冷,我们先进屋吧。”
那天晚上,我没开客厅的灯,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望着楼下昏黄的路灯发呆。路灯的光透过梧桐光秃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我心里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风从阳台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冬天的寒气,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夏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有了印象。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那微弱的震动却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是班长发来的微信:“清濑回来了,下个月带队来咱们市演出。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今天问我要你的消息,我没敢多说,只说你换了手机号。林深,见不见他,你自己决定。”
我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不敢点下去。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底的慌乱和无措。我到底该不该见他?他找我是为了什么?是想跟我解释当年的不告而别,还是只是随口一问?那个在我家客厅落下的吻,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藏着什么未说出口的心意?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去面对那个曾占据我整个世界的“公主”。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搅得我心烦意乱。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缓慢而沉重。我借口工作繁忙,推掉了所有社交,将自己埋在摄影棚的灯光里。可无论怎样忙碌,清濑奏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浮现——整理器材时,会想起他递来相机的手;调试灯光时,会想起他站在聚光灯下的模样;布景的时候看到课堂上他睡觉的侧脸。小夏察觉到我的异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递来一杯热咖啡,轻声说:“林深哥,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
演出前一天,我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个夜晚,我翻出尘封的旧相机,用软布细细擦拭镜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圣物。相机里还存着那些照片——社团招新时他发梢的金光,话剧社排练时他侧脸的弧度,以及那张只拍到他手的照片。指尖划过屏幕,我仿佛又触到了他指尖的微凉。我将相机装进包里,像带上一颗忐忑的心。
演出当天,天空飘着细雪。我裹紧外套,独自走向剧院。没告诉小夏,也没买前排的票,而是像从前一样,悄悄溜进最后一排的角落。怀里抱着旧相机,机身冰凉,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剧场里坐满了人,到处都是低声的交谈声和翻找门票的窸窣声,可我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遥远,耳朵里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我低头看着相机的取景框,手指无意识地调整着焦距,心跳杂乱无章。
灯光渐暗,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聚光灯缓缓亮起,落在舞台中央,随着一阵轻柔的音乐,清濑奏出场了。
我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舞台中央。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袍,像是流浪诗人的装扮,黑色的半卷长发随意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眼。他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手里拿着一本旧书,仿佛真的是从遥远时光里走出来的诗人。当他开口念台词时,声音穿过音响,在整个剧场里回荡,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异国的腔调,却依旧熟悉得让人心颤。
我举起相机,手指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取景框里,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被我贪婪地捕捉——皱眉时蹙起的眉头,抬眸时眼里的光,甚至指尖轻抚过诗稿的弧度。快门声在寂静的剧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咔嚓——”
快门声很轻,在安静的剧场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划破了剧场的寂静。
舞台上的清濑奏嘴角微微上扬,勾起那个熟悉的、狡黠的弧度,眼角下垂,睫毛如羽毛般轻颤。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变态!”
那一刻,所有的犹豫与恐惧都烟消云散。我颤抖着按下快门,泪水模糊了视线。取景框里,他的身影依旧清晰,像多年前社团招新时那样,自带光芒。
演出结束的掌声还在剧场内嗡嗡回荡,我抱着相机,像抱着一团发烫的秘密,脚步放得极轻,只想从侧门溜出去。侧门外是条狭窄的走廊,头顶的白炽灯坏了两盏,昏黄的光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阴影,混着从剧场缝隙漏出的乐声,显得格外安静。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冷风卷着几片枯叶飘进来,擦过我的脚踝,让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早知道该听小夏的,多穿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