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在工作室缓缓流淌,但我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习惯性地躲在灯架后沉默寡言。
如今,师傅调光圈时,我会主动凑过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求知欲,轻声询问:“这个角度为什么要选f1。8?会不会让背景虚化得太厉害?”每当看到新出的摄影比赛资讯,我会第一时间存下来,反复研究参赛要求,逐字逐句琢磨作品主题与风格。甚至,我敢把自己拍的风景照打印出来,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拿去给老板和同事看,认真聆听他们的建议,哪怕有批评,也努力记在心里,默默修正。
清濑奏总在晚上陪我一起选投稿作品。
有次,我对着相机里的照片发呆,纠结着选哪张风景照参赛。他突然凑了过来,指尖点在屏幕上他的侧影——那是他某次排练间隙,坐在舞台边看剧本的模样,暖黄的侧光温柔地落在他发梢,连睫毛的阴影都清晰可见,仿佛时光在那一瞬凝固。“用这张。”他挑眉,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声音带着一丝调皮和温柔,“让你蹭我的热度,保准能选上。”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心里仍旧舍不得把属于我们的瞬间公之于众。可他却抢过相机,直接把照片导进电脑,还帮我写了作品说明:“《光下的独白》——镜头里的他,是舞台的光,也是我的光。”
那天晚上,灯光柔和地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我看着他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暖意。或许,把我们的心意藏在照片里,让更多人看到,也不是件坏事。那些我藏在镜头后的温柔、眷恋和守望,也许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
没想到,好运真的砸在了我头上。那天下午,我正蹲在工作室角落,帮师傅仔细擦拭镜头滤镜,手机“叮咚”一声弹出邮件提醒。发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国家地理》中文网编辑部”,我指尖一抖,滤镜差点摔在地上。屏住呼吸点开邮件,瞬间,“您的作品《躲雨小蛙》入选本月月度精选”这行字,像一道温暖的阳光撞进眼里。我反复读了三遍,才敢相信这不是幻觉,指尖微颤,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喜悦。
这张照片是去年梅雨季拍的。那天,我跟着师傅去郊外取景,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阵雨骤然落下。我们慌忙躲进凉亭避雨,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池塘里一片荷叶下藏着个小小的绿影子。
我悄悄蹲过去,举着相机调到微距模式,屏息凝神,才看清是只指甲盖大的小青蛙——它通体是透亮的翡翠绿,背上还沾着没干的水珠,像撒了一把碎钻,晶莹剔透。它前肢轻轻撑着荷叶边缘,小爪子紧紧扣着叶脉,连脚趾上的吸盘都清晰可见,仿佛怕稍一松劲,荷叶就会翻折。荷叶被雨水压得微微下垂,边缘凝着一串圆滚滚的水珠,像串在绿丝带上的珍珠,风一吹便轻轻晃动,眼看就要滴落在小青蛙背上。它似乎察觉到了,脑袋微微抬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黑色的瞳孔里映着荷叶和天空的碎影,小身子还往荷叶中心缩了缩,那副紧张又倔强的模样,像个怕被雨淋湿的小孩,让人心生怜爱。
我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刚好捕捉到水珠即将滴落、它爪子又紧了紧的瞬间——荷叶的绿、水珠的亮、青蛙的憨,在雨雾的柔光里融在一起,连空气里的潮湿感,都仿佛能透过照片漫出来。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有我和小青蛙,在雨中的池塘边静静对望。
此刻,收到入选邮件,我既激动又恍惚。我拿着手机,指尖微颤,反复读着那行字,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流。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仿佛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原来,当我敢于迈出一步,世界真的会给我回应。原来,我的镜头,也可以捕捉到那些细微却动人的瞬间,让别人看见我眼中的世界。
更让我惊喜的是,那张清濑奏的侧影照,居然获得了平遥摄影展的优秀奖。这消息犹如一道明亮的光,骤然照亮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开展那天,我怀着紧张又雀跃的心情,和伪装后的清濑奏一起踏进了展厅。白色的灯光温柔地洒在每幅作品上,当我的目光触及自己的照片——那张被精心装裱、挂在展厅中央的侧影,以及旁边那行清濑奏亲手写下的作品说明时,心里仿佛被灌满了蜜,甜意丝丝沁入心底。我偷偷瞥向身边的清濑奏,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于我的脸上。
后来,有好几家杂志找过来,诚恳地邀请用这张照片做他们杂志的内页插图。那份认可和喜悦,像一波波温暖的潮水,将我淹没。
获奖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家人。电话那头,妈妈在厨房里笑得合不拢嘴,让我周末回家吃饭,还特意说要做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那一瞬间,仿佛所有努力都化成了家的温度,让人倍感踏实和幸福。
周六清晨,我特意早起,轻手轻脚地为清濑奏泡好加双份糖的咖啡,氤氲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我把咖啡放在餐桌上,还留了张纸条:“我回家吃饭,晚上回来给你带糖醋排骨。”出门时,他还在熟睡,黑色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只温顺慵懒的猫。我忍不住凑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感受那份柔软和温度,然后才悄悄关上门,满心欢喜地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很顺,妈妈做的糖醋排骨还是记忆里的味道,酸甜浓郁,仿佛把童年的时光都带回了身边。饭桌上,妈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关心地问起我的工作,问起摄影比赛,我一一说着,眉飞色舞,心里满是雀跃和骄傲。聊着聊着,妈妈突然问:“上次你说的那个朋友,怎么没带回来一起吃饭?”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清濑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地说:“他忙,没时间。”妈妈似乎察觉到我的迟疑,只是笑了笑,没再追问,可我心里却泛起了层层波澜。
晚上回到家时,屋里没开灯,只有玄关的感应灯亮着微弱的光,将客厅映衬得有些朦胧。清濑奏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白天拍戏的衣服,黑色外套搭在膝盖上,脸色不太好看。我刚换完鞋,他就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你回家不告诉我?我不能见人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糖醋排骨差点掉在地上。我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以为你忙,而且你可能不想去……”
“不想去?”他猛地站起来,眼底泛着怒意,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林深,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获奖了,回家吃饭,这些重要的事,你都不跟我分享,是觉得我不配吗?”他的质问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我的心里。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什么意思?他想跟我回家见家长?可我该怎么介绍他?说他是我的偶像?我一个大龄男青年,还追星,妈妈肯定会觉得奇怪。说他是我的同学?说他是我的摄影模特?好像也不对……更重要的是,我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露出“痴汉笑”,万一妈妈看出来我喜欢他,怎么办?
我站在玄关,手足无措,心里百感交集。清濑奏的目光带着失望和委屈,像深夜里冰冷的月光,让我无所遁形。
“说话!”清濑奏一步步向我走近,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肩膀,指尖却在半空中迟疑地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疲惫,像是一场长久的等待终于濒临崩溃:“你总是这样躲避,总是一到关键问题就沉默不语。我跟你倾诉我的心事,跟你畅想我们的未来,可你呢?永远只有沉默。我总是一个人在说,一个人在期待,连一点回应都得不到。林深,我也会累的。”
我将头埋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棉质的布料被反复揉捏,已经起了深深的褶皱,仿佛是我此刻紊乱的心绪。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让人窒息。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头顶,灼烧着我的皮肤。手心沁出的汗浸湿了衣角,我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还是找不到勇气打破这僵局。
过了很久,他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满是疲惫与失望:“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弯腰拾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走向门口。
我被推开时,夜晚的冷风裹着寒气灌进屋来,吹得我打了个哆嗦,也吹乱了他垂在肩头的黑色长发。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我的心也跟着颤动。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盒糖醋排骨。排骨的温度透过袋子传过来,却暖不了我冰凉的指尖。心里突然慌得厉害,像有只手紧紧攥着心脏:他是不是又要走了?是不是不想再等我了?三年前他离开时,也是这般决绝,这次他走了,还会像上次那样跨越山海回来找我吗?
我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怀里的糖醋排骨还带着余温,可我的心却像泡在冰水里。目光落在餐桌上那杯没喝完的咖啡上——杯子是他常用的米白色马克杯,杯沿还沾着一点咖啡渍,像他早上喝到一半时匆忙放下的模样。一切细节都在无声地提醒我,他曾经那么贴近我的生活。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忽然明白,他不是在计较一顿饭,而是计较我是否愿意与他分享生活中的每一份重要和喜悦,是否愿意让他成为我生命里可以坦然面对的人。而我,却还在用各种理由和借口,将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背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门外隐约传来的风声,我深吸一口气,想努力理清纷乱的思绪,却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愧疚。心中第一次认真思考:原来我还是这么没用。我究竟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的心意,面对家人,面对未来?
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银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我颤抖着拿起手机,点开和他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敲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很紧张”“对不起”,可每打一句,又觉得不够,又匆匆删掉。最后,屏幕上只剩下短短的一行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我抱着手机蹲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会不会看到这条消息?会不会觉得我在敷衍他?会不会已经坐上了离开的火车,再也不回来了?
就在我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时,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的心跳骤然加快,猛地抬头——清濑奏站在门口,背着光,黑色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的外套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意,发梢似乎沾了点露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不想等三年。”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寒风里站了很久,“如果你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我来告诉你。”他往前迈了一步,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坚定,“我喜欢你,林深。不只是作为你的朋友,你的摄影模特,也不只是你口中的‘偶像’。我想陪你走以后的每一步——你去参加摄影比赛,我陪你去看展;你想拍日出,我陪你早起;你回家见家人,我想以‘想和你过一辈子的人’的身份,站在你身边。”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你不用再躲了,也不用再害怕。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在。”
那一刻,所有的紧张、不安、自卑都化为感动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愿意等我、愿意主动向我迈出一步的人,终于不再逃避,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反应比较慢,总是让你等我。我会努力追上你的,你能不能……能不能继续带着我?”
话刚说完,他突然快步走过来,伸手把我紧紧抱进怀里。他的外套还带着寒气,可怀里却格外温暖,熟悉的薄荷香裹着我的呼吸,让我瞬间安定下来。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声音贴在我耳边,带着点颤抖:“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