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清濑奏参加了为期一年的东京艺术大学剧团培训项目。这个消息像一阵猝不及防的风,吹乱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默默走在我前面两步,一同回到了我的家。
我家楼道的声控灯总是不太灵敏,我跺了跺脚,暖黄的光才慢悠悠亮起来。推开门时,屋内依旧空荡,无人在家,我刚想开灯,清濑奏却在身后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声音比楼道里的风还轻:“先别开。”
清濑奏站在客厅中央,神色复杂,目光闪烁,几次张口欲言又止,那份欲言又止的紧张像涟漪般悄然蔓延,连带着我也变得不安起来。我捏着衣角,指尖微微发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故作镇定地望着他。
我转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他银白色的发梢泛着冷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有话卡在喉咙里。他之前就总这样,欲言又止地看我,问他又说“没什么”,可今天的氛围不一样,连空气都透着紧绷。我跟着紧张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要去日本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手续都办好了,下周就走。”
“你是要去找你父亲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真正想问的是“你还会回来吗”,是“你走了我怎么办”,可话到嘴边,却只剩这句无关紧要的追问。我知道他是中日混血,他父亲在东京定居,却很少听他主动提过。
他盯着我的眼睛,慢慢摇头,又轻轻点头:“也有这个原因。但主要是……我要去东京艺术大学的剧团培训,为期一年。”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尾泛着的红,“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听了,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言不发。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我心上。清濑奏见我沉默,似乎有些焦急,又带着一丝期待地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依旧低着头,满心惶恐与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无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话。太突然了,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是祝福?是挽留?还是假装毫不在意?我的大脑彻底混乱了。他是不是终于受够了我那些奇怪的举动?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个“变态”,想要逃离我了?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紧张和不安吞噬时,清濑奏忽然伸出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目光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深邃而认真,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和不安。他凝视着我苍白的嘴唇,忽然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上来。
那只是一个极轻的触碰,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足以让我世界颠覆的力量。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带着一丝清冽的香气,柔软而富有弹性。他的手也很柔软,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托着我的脸,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与书本的干净味道,让我感到安心又迷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鼓,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个吻很短暂,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他很快便放开了我,退后一步,目光依旧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眷恋。
见我还是傻站着,像个木偶般不知所措,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有些苦涩的微笑,轻声说:“再见。”
说完,他弯腰捡起放在沙发上的包,转身走向门口。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法做出任何挽留的动作。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像是敲在我心上的一记重锤。
我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个轻柔的吻和他关门时的背影。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些奇怪的细节?他唇的触感,他手的温度,他身上的香气,还有那声沉重的关门声……每一个细节都像刻在了我脑海里。
他走了。是真的走了。他是不要我了吗?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我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我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臂弯里,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清濑奏的离开,像带走了一束光,只留下我,在这空荡的房间里,独自面对这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未来。
手机是在他走后的第五天坏的。那天我蹲在阳台整理他留下的旧戏服,手机从口袋滑出来,摔在水泥地上,屏幕裂成了蛛网。我捡起来时,指尖还沾着屏幕碎渣,试着按了按电源键,只有微弱的光闪了一下,然后彻底黑了。
盯着黑屏的手机,我突然没了修它的念头。反正他走了,反正那句“再见”说得那么干脆,反正他不会再联系我了——留着这个号码、这个微信又有什么用?之前每天盯着手机等他消息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第二天我就去了手机店,选了个最便宜的机型,连号码都换了新的。办业务时,店员问我要不要保留旧号码,我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在跟自己赌气:“不用了,都换了。”走出店门时,手里攥着新手机,冰凉的机身硌得手心发疼,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
回到家,我坐在电脑前,把旧微信登上去——里面除了家里人的对话框,就只有他和班长。班长的消息还停留在上周的课程通知,而和他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是他发的“路上注意安全”。我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最后还是点了“注销账号”。确认键按下去的瞬间,我像泄了气的气球,瘫在椅子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其实我知道自己在逃避。我怕某天手机突然响,看到的不是他的消息;我怕登微信时,看到他朋友圈更新了东京的日常,身边有了其他的“仆人”;我更怕自己忍不住给他发消息,得到的却是石沉大海的沉默。不如干脆都换掉,就当我们之间那些日子,像旧手机屏幕一样,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他留在我家的戏服,被我叠好塞进了衣柜最底层;他送我的那台古董海鸥相机,我用布包好,放在了储物间的角落;甚至连以前常去的话剧社排练厅,我都绕着走——怕看到他曾经站过的舞台,怕想起他念台词时的声音,怕那些回忆突然涌上来,把我淹了。
班里组织聚餐,班长给我打电话,用的是新号码。我犹豫了很久才接,他在电话里问我怎么换号了,还说清濑奏走之前托他照顾我。听到“清濑奏”这三个字时,我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收紧,喉咙发紧,只含糊地说了句“最近忙”,就匆匆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风一吹,眼睛就涩了。其实我偶尔也会后悔,会想如果没换号码、没注销微信,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会不会某天他突然发消息给我,说“我要回来了”?可转念又想,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他走得那么干脆,是他连一句“我会回来找你”都没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把更多时间花在摄影上,周末就背着相机去郊外拍风景,拍夕阳,拍落叶,唯独不拍人。
有次在公园拍照,遇到个穿白色衬衫的男生,银白色头发,侧脸的弧度很像他。我握着相机的手突然抖了,下意识想按下快门,手指却僵在半空。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个男生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我站在原地,看着相机里空荡荡的取景框,突然就笑了——原来就算换了手机换了微信,就算刻意避开所有回忆,还是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他。
回到家,我打开储物间,把那台他送我的相机拿出来。布上落了层薄灰,我轻轻擦干净,打开相册——里面全是他的照片,从社团招新那天的阳光,到他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微笑。指尖划过屏幕上他的脸,我突然就哭了。其实我从来没真正想过要忘记他,换手机换微信,不过是怕自己忍不住,怕自己太想念。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比去年他走的时候更黄。我抱着相机坐在阳台,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心里突然有个念头:如果他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如果他其实也在想我,却联系不上我怎么办?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压了下去——别傻了,他要是想联系我,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消息?
可那天晚上,我还是没忍住,把那台旧相机放在了床头。或许是还抱着一点期待,或许是舍不得那些藏在镜头里的回忆,或许只是想在某个失眠的夜里,能看看他的样子,就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