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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的寂静中黏稠地流淌。ICU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穿着隔离衣的医护人员匆匆进出,却始终没有带来关于顾凛确切苏醒的消息。只是告知,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深度昏迷,原因待查,或许是身体机能透支过度,或许是大脑在巨大创伤后的自我保护性关闭。
稳定,却不清醒。这比直接的噩耗更像一种漫长的凌迟。
我像一尊日渐风化的石像,固定在ICU门外那条冰冷的长椅上。白天,夜晚,界限模糊。偶尔有护士看不下去,递给我一杯温水或一块面包,我用干裂的嘴唇机械地吞咽,食不知味。大部分时间,我只是盯着那扇门,耳朵捕捉里面任何一丝异样的仪器声响,心里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濒临断裂。
然后,现实最粗粝的一面,毫不留情地碾了过来。
先是医院的结算处。戴着眼镜的会计语气平板地列出日益累积的费用清单:ICU高昂的床位费、监护费、各种药物和检查……数字后面跟着的零,像一个个冰冷的漩涡。还有沈修哥那边,遗体存放的费用也在按日增加。
“林先生,您需要尽快安排缴费,或者联系其他家属。”会计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另外,关于沈修先生的遗体,存放时间不宜过长,按照相关规定……”
她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听到“不宜过长”四个字。像一把钝锤敲在耳膜上。
紧接着,是太平间管理人员的电话。语气委婉,但意思明确:请尽快决定遗体的处置方式,火化或安葬,需要办理手续。长期存放,对逝者不敬,也……不合规定。
火化。
这两个字再次出现,带着更具体、更紧迫的意味。不再是宣传册上冰冷的选项,而是一个我必须独自面对、必须做出的决定。
可是,我怎么决定?
躺在ICU里的那个人,是顾凛。是沈修哥用生命去……去做什么?去保护?去并肩作战?然后一起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是沈修哥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最在意、羁绊最深的人。
沈修哥的后事,该由顾凛来决定。应该由他来选择骨灰盒的样式,来选择安息之地,来最后告别。这是我混乱大脑里,唯一清晰却无用的念头。
可我联系不上他。我甚至无法隔着ICU的玻璃,去问一句:“顾凛,哥……该怎么办?”
我尝试过。在难得的、允许短暂探视的窗口期,我穿上隔离衣,走到他的床边。他躺在一片仪器中央,脸色苍白如纸,比平时更显瘦削凌厉,只是那凌厉如今被一种深沉的、毫无生机的平静覆盖。氧气面罩下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可那双总是过于锐利或过于深沉的眼睛紧闭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我站在床边,手指蜷缩在隔离衣宽大的袖子里,微微颤抖。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
“顾凛……”我开口,声音被口罩闷住,嘶哑难辨,“哥……沈修哥他……”
我说不下去。看着他那张无知无觉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和更深的绝望。我能问他什么?问他哥哥该葬在哪里?问他我们以后该怎么办?问他……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给不了我任何回答。只有监护仪上规律跳跃的曲线和数字,证明他还活着,仅仅活着。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最后看了一眼顾凛,转身离开。隔离衣脱下时,带起一阵冷风。
我重新被抛回那个充满催促和压力的现实世界。医院结算处的提醒越来越频繁,太平间的电话也又来了两次。我像个皮球,被这些繁琐而冷酷的事务踢来踢去,无处躲藏。
不能再拖了。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道催命符。我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殡仪馆宣传单和医院的各种缴费通知单。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颤抖着手,再次翻到宣传单上“火化服务”那一页。不同的套餐,不同的骨灰盒图片,不同的价格。它们冰冷地排列着,等待一个陌生人为另一个刚刚逝去的生命做出选择。
视线落在其中一张骨灰盒的图片上,是沉稳的黑色木质,样式简洁。沈修哥会喜欢简洁的东西。可是……真的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