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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依旧在继续,像一首令人作呕的、永无止境的安魂曲,每个音符都浸透着冰冷的恐惧和麻木的疼痛。
顾凛的“矫正”变本加厉,达到了令人发指的新阶段。他似乎不再满足于言行举止的模仿,开始将注意力投向更细微、更残酷、更难以企及的角落。他会在我晨起时,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眼睛,直到我浑身发毛,才冷冷命令:“笑。沈修醒来时的笑容,是带着晨光的,干净透彻。不是你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当我因长期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而微微佝偻背部时,他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用冰冷坚硬的指尖狠狠抵住我的脊椎骨,力道大得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挺直。沈修的背,永远像松柏。你这是什么?一堆烂泥吗?”
每一次“不合格”的表现,都可能招致或轻或重的惩罚。言语的羞辱是最轻的,他将我与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瑕的沈修对比,用最刻薄的语言将我贬低得连尘埃都不如;关禁闭是家常便饭,黑暗的储藏室里只有尘埃和回忆作伴,恐惧会随着时间流逝无限放大;而最直接的□□暴力,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
而俞夏,始终是我在每一次风暴过后,唯一能触摸到的、带着温度的避风港。他的存在本身,他沉默的守护,他药箱里清苦却安心的气息,成了我在这片绝望苦海里,唯一赖以呼吸、不至于立刻溺毙的脆弱浮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在高压下滋生、无需言说却异常坚固的默契。一个细微的蹙眉,一个不经意的瑟缩,甚至只是呼吸频率的些微改变,他就能精准地判断我哪里新添了伤痕,需要怎样的安抚与处理。
这种默契,在顾凛制造的、无孔不入的恐怖高压下,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藤蔓,隐秘、纤细,却带着惊人的生命力,紧紧缠绕着我即将枯死的意志。
然而,只要生长,终会露出痕迹。再细微的裂痕,也逃不过捕猎者锐利的眼睛。
那是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顾凛因为我替他斟茶时,先于茶水放入了方糖,再次毫无预兆地勃然大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发作,只是用那双能冻结血液的黑眸死死盯了我许久,眼底翻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了厌恶、烦躁和某种更深沉黑暗的情绪。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然后猛地起身,摔门而去。厚重的实木门板撞击门框发出的巨响,在我耳中久久回荡,心脏因极致的后怕和不安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胸骨。
我知道,这暂时的、虚伪的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他的怒火需要宣泄,像被强行堵住的火山,下一次喷发只会更加猛烈,或许在夜幕降临之后,或许就在下一秒。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比平时更加阴沉、更加粘稠的危险气息。他没有立刻找我麻烦,只是将自己沉入客厅主位那张宽大的沙发里,像一头暂时餍足却依旧充满攻击性的猛兽,目光沉沉地、缓慢地扫视着整个空间,最后,如同锁定猎物般,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我正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一张不起眼的单人沙发上,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试图融入阴影,成为背景的一部分。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沙发粗糙的绒面,指甲深深陷进去,用这点微不足道的、自毁般的刺痛来维持意识的清醒,对抗那几乎要将我每一根神经都碾碎的恐惧。
俞夏像往常一样,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伫立在连接餐厅的拱门阴影里,身形挺拔,面无表情,仿佛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但我的余光,我全身每一个敏锐到疼痛的细胞,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无声的雷达波束,始终若有若无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笼罩着我,带着全然的警惕和一种隐晦的、蓄势待发的张力。
顾凛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慵懒,却带着酒后特有的黏腻感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意味:“过来。”
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在四肢百骸。我深吸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肺,强迫自己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他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挪过去。
他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仰头,用一种评估待价而沽商品般的目光上下扫视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仿佛在欣赏我的恐惧。“害怕?”他问,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皮质扶手,那规律的“笃笃”声,敲打在我的神经末梢。
我死死抿紧嘴唇,将所有的呜咽和颤抖都锁在喉咙深处。任何回答,哪怕是一个眼神的飘忽,都可能成为他骤然发难的完美借口。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在我脸上逡巡,试图剖析我每一丝肌肉的紧绷,每一寸伪装的平静。然后,那目光慢条斯理地、带着恶意的趣味下移,最终定格在我穿着长袖家居服的上臂。今天清晨,他离开别墅前,曾因为一个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微不足道的理由,突然用力攥住了我的上臂,留下清晰的、令人疼痛的指痕。此刻,那里应该还残留着一圈未消退的、新鲜的青紫。
“衣服脱了。”他忽然命令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把灯打开”,却带着钢铁般的不容置疑。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连呼吸都停滞了。
“怎么?”他挑起一边眉毛,那玩味的笑意加深了,眼底却寒冰依旧,“我的东西,我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坏,不是很正常吗?看看,我有没有不小心……碰坏了我的‘珍贵藏品’。”
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连最简单的弯曲都无法做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和灭顶的羞耻。
“需要我亲自动手帮你?”他作势要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悠闲。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时刻,我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阴影里的俞夏,身体骤然绷紧!那不是简单的肌肉紧张,而是一种猎豹在猎物进入攻击范围、即将扑杀前一刹那的、蓄满全身力量的极致紧绷!虽然仅仅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立刻以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恢复了那副挺拔却静止的护卫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张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顾凛看见了。
他那原本锁定在我身上、充满恶趣味和掌控欲的目光,猛地偏移,如同淬毒的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向餐厅拱门阴影处的俞夏!他脸上那点虚伪的玩味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以及被挑战权威的、隐隐躁动的怒火。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灌满了沉重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痛苦和压力。
顾凛没有再看我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此刻全部的、危险的兴趣,都牢牢锁定在了俞夏身上。他慢慢地、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压迫感,从沙发上站起身,然后,一步一步,朝着俞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血液冲上头顶,带来阵阵眩晕。
顾凛在俞夏面前站定,两人身高相仿,气势却天差地别。一个是被酒精、偏执和绝对权力浸透的暴君,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个是沉默隐忍、将所有情绪深埋地底的护卫,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俞、夏。”顾凛缓缓地、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尝某种值得玩味的东西。
俞夏微微垂首,姿态是训练有素的恭敬,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顾先生。”
“你刚才,”顾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蛇类吐信般的危险嘶哑,“想做什么?”
“保护顾先生的财产安全。”俞夏的回答迅速、简洁、滴水不漏,将刚才那瞬间本能的反应,完美地解释为尽职尽责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