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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夏用那件带着他体温和药草气息的制服外套,将我紧紧裹住,隔绝了冰冷的地板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残余气味。他没有立刻尝试移动我,只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手臂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肩膀和膝弯,仿佛在衡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该如何搬运,才不会让它彻底碎裂。
我身体的颤抖并未因这层包裹而停止,反而在最初的麻木过后,开始无法抑制地、一阵紧似一阵地剧烈战栗起来。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混合着身体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尖锐又钝重的疼痛,让我牙关都在咯咯作响。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时而浮起一点碎片,时而又被更深的黑暗拖拽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也用尽了极大的力气。然后,他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脱离冰冷地面的悬空感让我发出一声细微的、痛苦的抽气。他立刻僵住,手臂收得更稳,低声在我耳边急促地安抚:“别怕…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散的哽咽和一种强行压抑的急切。我本能地将脸更紧地埋进他胸前,那里有布料粗糙的触感,有他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心跳,还有……那让我在无数个绝望时刻感到一丝安心的、干净的气息。
他没有走向主卧那张华丽而冰冷的大床,而是抱着我,步伐坚定却又异常轻缓地,走向走廊另一端那间他经常为我处理伤口的客房。那里似乎成了一个临时的、相对安全的避风港。
每一步的移动都牵动着身上的伤痛,我咬紧牙关,将破碎的呻吟死死压在喉咙里。但身体的高热,却在冰冷的颤抖中,不合时宜地、迅猛地上涌。视线更加模糊,耳边开始嗡嗡作响,俞夏稳健的心跳声似乎也忽远忽近。
他抱着我走进客房,用脚后跟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和可能存在的窥探。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床头灯,温暖昏黄,驱散了部分令人不安的黑暗。
他小心地将我放在铺着干净棉质床单的床上。身下的柔软与我身体的疼痛形成怪异对比。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像婴儿在母体中寻求保护,但那姿势却挤压到了腹部的伤,让我疼得瞬间弓起了背,冷汗涔涔。
“小钰…忍一忍…”俞夏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却又坚定地试图让我躺平,以便检查伤势。他的指尖触碰到我滚烫的额头时,动作猛地一顿。
“你在发烧。”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忧虑。
高烧像一层粘稠滚烫的雾,将我的意识裹挟、扭曲。冰冷的地板、撕裂的疼痛、顾凛疯狂的眼睛、门外沉默的身影……这些碎片化的场景在脑海中飞速旋转、混杂。最终,定格在更久远的、同样混杂着恐惧与疼痛,却最终被温暖救赎的记忆里——
是那个高三结束后的暑假。闷热,蝉鸣聒噪,空气里都是柏油马路被晒化的焦糊味。我从图书馆里走出,怀里抱着大学专业课的课本,眼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然后,黑暗袭来,刺鼻的□□味,粗鲁的拖拽,冰冷的仓库地面……
绑架,折磨,无休止的恐惧和疼痛。绑匪狰狞的脸,顾凛对家派来的人下手狠戾,他们想用我来打击当时如日中天的顾凛,更想逼问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据说沈修留下的“东西”……
好疼……烧红的针……冰冷的钳子……黑暗……绝望……
“哥……哥……救我……好疼……”我无意识地呻吟出声,眼泪混着冷汗,滚烫地滑落。混乱中,我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只温暖的手,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紧紧握住了我冰冷粘腻的手指。
是哥。
他像一道劈开黑暗的光。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与焦灼,眼底布满血丝。他抱着我,不停地在我耳边说:“小钰不怕,哥来了……哥带你回家……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身上有硝烟和汗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阳光晒过般的暖意。他的怀抱那么稳,那么紧,隔绝了所有恐惧和疼痛。
“哥……”我在高烧的迷雾中,死死抓住了眼前这片模糊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布料,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将深埋心底、在无数次绝望中呼唤过的名字,带着无尽的委屈、依赖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呜咽着倾吐出来:
“沈修哥……我好疼……你……你怎么才来……他们……顾凛他……他……”
抱着我的身体,猛然僵硬!
仿佛瞬间变成了真正的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粗重滚烫的喘息和断断续续、意识不清的哭泣与呓语。
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我感觉到托着我的手臂在颤抖,一种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然后,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重重砸在我的额头上,顺着我滚烫的皮肤滑落,没入鬓角。
那不是我的眼泪。
我费力地、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向上望去。
昏黄的灯光下,俞夏的脸近在咫尺。那张总是掩饰得很好、平静无波的脸,此刻彻底崩裂。泪水在他通红的眼眶里蓄积、滚落,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的嘴唇颤抖着,死死地抿住,却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溢出。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铺天盖地的痛楚、深不见底的心疼、无尽的懊悔,以及……某种豁出去一切的、灼热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