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的灯光在陈奕妍眼中碎成千万片金色。
他站在曾剑桥身后半步,西装是昨天才在“上海滩”裁缝店赶工出来的——深灰色英式剪裁,布料算不上顶级,但至少合身。领带是曾小哥送的,暗红色,斜纹,据说是意大利某个手工品牌。
“记住,”曾剑桥在电梯里最后一次整理袖口,声音压得很低,“这里没人关心你怎么来的,只关心你能带来什么。”
电梯门滑开。
弦乐声如水般漫过来。陈奕妍第一次知道,原来小提琴的声音可以这样稠——稠得能裹住人的呼吸。大厅里的人们端着香槟杯,三五成群,每个人都像精心修剪过的盆景,连笑容的角度都经过计算。
曾剑桥带着他穿过人群,不时停下寒暄。
“李生,好久不见……这位是陈奕妍,我新认的弟弟,南洋来的才俊。”
“王太,您这串珍珠成色真好……阿妍,叫人。”
“赵公子,最近在哪发财?”
陈奕妍机械地重复着“幸会”“久仰”,手心渗出细密的汗。他注意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是轻蔑,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礼貌的漠然。就像看见一件新摆件,扫一眼,评价一下“尚可”,便移开了目光。
这才是最致命的。
“放松点。”曾剑桥递给他一杯香槟,“你当这里是工地,这些人都是来视察的业主。”
陈奕妍接过杯子,手指收紧。水晶杯壁冰凉,杯里的气泡细密地上升,破碎。他学着曾剑桥的样子抿了一口,酸甜中带着锐利的涩,像吞了一把碎玻璃。
“曾生!”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过来,西装扣子绷得很紧,“这位是?”
“陈奕妍,搞建筑的。”曾剑桥拍拍陈奕妍的肩膀,“阿妍,这位是周老板,做船运的,九龙仓的大股东之一。”
陈奕妍立刻想起金山大厦的故事。他挺直脊背,伸出手:“周老板,幸会。”
手被握住,摇了摇,松开。力度适中,时间刚好三秒。
“年轻有为啊。”周老板笑眯眯的,眼睛在陈奕妍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曾剑桥,“听说你最近在地产上动作不小?”
两人聊起来。陈奕妍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件随身行李。
他观察着。
那些人的手势——不过分夸张,只在胸前小幅度划动;站姿——不并拢也不岔开,微微侧身,随时准备让出空间或加入谈话;笑声——不高不低,像精心调制过的音量,刚好盖过弦乐又不至于突兀。
还有那些细节。
周老板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枚镶着翡翠的金戒指,成色极好,但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有些“老土”。曾剑桥每次举杯,杯口都略低于对方,哪怕对方明显比他年轻。远处一位女士与人交谈时,脚尖始终指向出口方向——她在等,或者想离开。
这些细节像密码,陈奕妍的大脑疯狂地解码、储存。
“阿妍。”曾剑桥的声音把他拉回来,“周老板问你对九龙仓周边地价怎么看。”
陈奕妍心里一紧。他这几天确实研究过地图,但那些都是从二手资料和街头观察得来的碎片。他深吸一口气:
“九龙仓码头现在的吞吐量已经饱和,但维多利亚港北岸的可用岸线越来越少。如果是我,会看中红磡和葵涌的储备用地,虽然现在荒,但五年内必涨。”
周老板挑了挑眉:“哦?为什么是五年?”
“因为地铁。”陈奕妍说得快了,索性放开,“观塘线延长段明年动工,荃湾线后年启动,等地铁通车,现在一平方呎三十块的荒地,到时候一百块都抢不到。做建筑的人都知道,路通到哪里,钱就流到哪里。”
这番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像在工地指挥施工。说完才意识到语气太硬,想补个笑容,嘴角却有些僵。
周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转向曾剑桥:“你这个弟弟,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