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妍点点头,没再说话。
酒会正式开始了。来的人比陈奕妍想象中多,大多是三十到五十岁的男人,也有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士。他们谈论恒生指数、谈论楼市走势、谈论港府新政策,偶尔夹杂几句英文术语,流利得像是母语。
陈奕妍跟在曾剑桥身边,被引荐给一个又一个人。
“这位是张老板,做纺织的,国内有厂。”
“李生,船运的,跑东南亚线。”
“赵公子,家里做地产的,深水埗好几栋楼都是他家的。”
每个人都会和陈奕妍握手,说“幸会”,然后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下一个更有价值交谈的对象。
陈奕妍不介意。他安静地听,记住每个人的名字、行业、谈话中透露的细节。那个张老板抱怨配额不够用;李生说印尼那边关系难打点;赵公子则对父亲不肯投资新兴的电子业颇有微词。
这些都是信息。曾剑桥说过,信息就是黄金。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烈了。有人开始谈论最近的热门话题——股市。
“你们听说没?那个佳宁集团,又涨了三成!”
“何止!我上个月入的,现在已经翻倍了!”
“陈总厉害啊,眼光毒辣……”
被称作“陈总”的是个微秃的中年男人,满面红光:“小意思!我告诉你们,今年股市,闭着眼睛买都能赚!港府要发展金融中心,外资源源不断进来,这个牛市,起码还有三年!”
众人附和,举杯相庆。
陈奕妍默默听着。他想起在南洋时看过的一些书,关于经济周期,关于泡沫。当菜市场阿婆都在谈论股票时——
“阿妍,”曾剑桥凑过来,压低声音,“看到没?这就是机会。明天我带你去见个经纪,开个户。不用多,放二十万进去,我保证你三个月翻一番。”
陈奕妍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威士忌,他以前没喝过这么贵的。
“曾哥,”他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牛市真的还有三年,现在进场,什么时候该出来?”
曾剑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赚够了自然就出来啊!你管他什么时候,有钱赚就先赚!”
“那如果,”陈奕妍转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果所有人都觉得还会涨的时候,其实就该跌了呢?”
周围忽然安静了些。
陈奕妍抬起头,发现那个陈总正看着他,眼神有些异样。
“这位小兄弟是……”陈总问。
曾剑桥赶紧打圆场:“我细佬,刚来香港,不懂规矩乱说话。陈总别介意。”
“不,不。”陈总走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陈奕妍,“小兄弟有点意思。你说说看,为什么觉得该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陈奕妍感到手心在出汗。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我胡乱说的。”他想退缩。
“说说嘛,交流下。”陈总不依不饶,笑容里有了别的意味,“让我们也听听新鲜观点。”
曾剑桥在背后轻轻碰了碰他,是警告。
陈奕妍深吸一口气。
“我没炒过股,不懂。”他先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但我在南洋时,见过橡胶价格暴涨。所有人都去种橡胶,连稻田都改种。后来价格崩了,很多人倾家荡产。”
他顿了顿,看见有人在点头。
“我就在想,”陈奕妍继续说,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当一样东西,连完全不懂的人都在谈论、都在冲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说明,它已经太热了?热到……该降温了?”
会所里安静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