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奕妍却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二十三岁,中五学历,进过女童院,掰脱臼过麻将馆老板的手。按常理,他应该请她出去,像对之前那七个人一样。
但他需要的,本来就不是“常理”中的人。
“月薪八百,包午餐,试用期三个月。”陈奕妍说,“做得好再加。接不接受?”
林嘉文愣住了。她显然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张家文也愣住了,她小声提醒:“陈生,我们登的广告写的是月薪面议,但行价最多给六百……”
“八百。”陈奕妍重复,“接不接受?”
林嘉文看着他,眼睛里的戒备慢慢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希冀。
“为什么?”她问,“因为我可怜?”
“因为我要做的事,需要敢把老板手掰脱臼的人。”陈奕妍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远处庙街的方向,“看到那栋唐楼了吗?三天内,我要买下它。但我现在全副身家加起来,不到五万块。”
他转过身,看着林嘉文:“我需要一个人,敢跟着我,用五万块的本金,去搏三百万的生意。敢在文件上做手脚,敢跟业主老太太撒谎,敢在过户处跟职员周旋。敢在我被抓去坐牢的时候,帮我守好办公室最后一张桌子。”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嘉文站在那儿,帆布包的带子被她攥得紧紧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你就不怕我卷钱跑路?”她忽然问。
“你会吗?”陈奕妍反问。
林嘉文与他对视。那一刻,陈奕妍在她眼里看到很多东西——有怀疑,有挣扎,有对这个世界长久的不信任,但也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望。
“八百太少。”林嘉文忽然说。
陈奕妍挑眉。
“我要一千。”林嘉文的声音很稳,“但我可以一天做十六个钟。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要我签字,我不问内容。只要……”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只要你别像麻将馆那个衰人一样。”
陈奕妍看着她。这个从玫瑰园走出来的女人,像一株在石缝里长出来的野草,浑身是刺,但也浑身是劲。
“一千二。”陈奕妍说,“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用你的名字,注册一家新公司。”
林嘉文愣住了。张家文也愣住了。
“公司还没注册,用你名字命名。”陈奕妍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空白商业登记表格,推到林嘉文面前,“嘉文集团。你叫林嘉文,这公司天生就该是你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敢不敢,把自己的名字,押在我这条破船上?”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角度,正好落在桌面上。那张空白的表格在光里泛着微光,像一张通往未知世界的船票。
林嘉文的手在颤抖。她慢慢伸出手,手指触到表格的边缘,冰凉。
“我……”她开口,声音有些哑,“我连中学毕业证都是假的。女童院发的那个,外面不认。”
“我不需要毕业证。”陈奕妍说,“我只需要一个敢把名字借给我的人。”
林嘉文抬起头。她看着陈奕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站在这个简陋的办公室里,眼神却像要看穿整座香港。
她想起在玫瑰园的那些夜晚。铁窗外是九龙繁华的灯火,铁窗内是十二个女孩挤在一间屋,汗味、血腥味、还有永远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她总是睡不着,就数窗外的霓虹灯牌——雀巢咖啡、生力啤酒、瑞士依波路表。那些光在夜里一闪一闪,像在对她眨眼睛,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你出不去。
现在她出来了。在制衣厂踩了半年缝纫机,在茶餐厅端了三个月盘子,在麻将馆洗了两个月牌。然后被一个老咸猪手摸大腿,她反手一拧,听见“咔”一声响。
那一刻她没觉得害怕,只觉得痛快。就像把玫瑰园那六年的憋屈,全拧在那声“咔”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