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淮市的晨光星际的西红柿（第1页）

火车在深夜驶入淮市站。

广播里响起女声，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旅客朋友们，淮市到了。淮市是淮海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请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行李物品，从列车运行方向的前部车门下车……”

言颜睁开眼。

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站台上几盏昏黄的电灯，在夜色中撑开一小圈光晕。灯光下能看到水泥站台粗糙的颗粒，墙上刷着的大字标语“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车厢里骚动起来。人们从行李架上往下拖拽包裹，麻袋、藤条箱、网兜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孩子被吵醒，发出细弱的哭声。有人打着哈欠，有人揉着眼睛，空气里弥漫着夜晚的疲惫和抵达的焦躁。

李小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咔吧”的轻响。他转过身，利落地解开捆行李的绳子：“嫂子，到了。您坐着，我先把东西拿下去。”

“我帮你。”言颜要起身。

“不用不用，您坐着就成。”李小军提起最重的藤条箱，又拎起网兜，动作干脆得像在部队出操，“等车停稳了您再下，这会儿挤。”

言颜没再坚持。她透过车窗往外看。

淮市站比扬市站大得多。站台更长，灯更多，能看到远处候车室的轮廓——是栋两层的水泥楼，方方正正，窗户里透出白光。铁轨向黑暗深处延伸，像巨兽的肋骨。更远处，城市在沉睡，只有零星几点灯火，稀疏得像是谁不小心洒落的星子。

这是1975年的淮市。她还从未踏足过的城市。

“嘎吱——”火车重重一顿，彻底停稳。车门打开，冷空气“呼”地涌进来，带着煤烟、铁锈和深夜露水的味道。人们像开闸的洪水，向门口涌去。

李小军护着她，逆着人流挤下车。脚踩在水泥站台上，有些发软——坐了十七八个小时硬座，腿都麻了。她站稳，深吸一口气。

六月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站台上的大喇叭还在响，重复着注意事项，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传得很远。

“嫂子，这边走。”李小军提着行李，在前头带路。

他们穿过人群，走出检票口。候车室里人更多，长椅上坐满了人，地上堆着行李，有人裹着麻袋睡觉，有人蹲在墙角啃干粮。空气混浊，汗味、脚臭味、食物馊味混在一起。墙壁上贴着毛主席像和红色标语，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几只飞蛾围着灯管打转。

李小军没停留，径直往外走。出了候车室，是一片小广场，停着几辆军绿色的卡车和吉普车。广场边立着路灯，灯光昏黄，吸引着更多飞虫。

“李班长！”有人喊。

一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年轻战士跑过来，接过李小军手里的藤条箱：“这是嫂子吧？车在那边，张大姐也来了。”

言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辆军用吉普车旁，站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短发齐耳，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深蓝长裤，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看见他们，手电光晃了晃。

“是小言吧？”妇女迎上来，声音爽利，“一路辛苦了！我是张秀英，你叫我张大姐就行。老刘——我爱人，是团政委。顾团长交代了，让我来接你。”

手电光在言颜脸上晃了一下，很快移开。但在那一瞬间，言颜看清了张大姐的脸——圆脸，细眼，嘴角有笑纹，看起来很和善。

“张大姐好，麻烦您了。”言颜说。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张大姐拉住她的手，手很暖，掌心有茧，“走，上车，咱们回家。小军，把行李放后头。”

吉普车发动，驶出车站广场。

淮市的街道比扬市宽，但路灯更少。车灯切开黑暗，照亮前方一小段路。路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驶过，骑车的人裹着深色衣服，像影子一样掠过。

“饿了吧？”张大姐从布包里掏出个铝饭盒，“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垫垫肚子。”

饭盒里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温热着。言颜确实饿了，接过一个，小口小口地吃。馒头很实，有淡淡的甜味。

“顾团长有任务，进山拉练去了，得七八天才能回来。”张大姐说，声音在引擎声中有些模糊，“他走前特意交代，让我照顾好你。你别担心，家属院的人都挺好相处，有啥事就找我。”

“谢谢张大姐。”言颜说。

“谢啥，都是军属，互相照应。”张大姐拍拍她的手，“你家是三号院，就在我家隔壁。院子收拾过了，床铺被褥都是新的。缺啥少啥，明天我带你置办。”

车子驶出城区，路变窄了，成了土路。颠簸起来，言颜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的前方，尘土在光柱中飞舞。

“快到了。”开车的战士说。

果然，前方出现一片灯光。是成排的平房，每户窗里都透出昏黄的光。车子拐进一条土路，在两排平房中间停下。

“到了，就这儿。”张大姐先下车，伸手扶言颜。

言颜踩在地上，泥土松软。她站稳，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军区家属院，清一色的红砖平房，一排七八户，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房子都不高，墙皮有些斑驳，但窗户擦得干净。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个小院子，有的扎着篱笆，种着菜；有的晾着衣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三号院在第二排中间。院子不大，三十来平米，地上铺着青砖，缝里钻出些杂草。靠墙有棵老槐树，枝叶茂密，在夜色中像撑开的巨伞。树下有口压水井，井把闪着冷光。三间正房，门窗都是木头的，刷着绿漆，有些地方漆皮剥落了，露出底下的木纹。

“钥匙。”张大姐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