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突然传来讥笑声:“你们那乡学连正经课本都凑不齐,还敢说什么‘仁礼’?”
狗蛋噌地跳起来,小小的脊背挺得像块门板:“宋先生说,‘仁’不在书本上,在人的心里!心里装着别人,才算有仁。上次你踩翻阿婆的菜篮子,还骂她挡路,这就是不仁!”
隔壁孩子显然被噎住了,气冲冲冲到二柱家院子:“那你们会算收成账么?我们先生昨儿才教了‘亩数乘产量’的算法!”
二柱梗着脖子,从墙角抄起根小木棍,在泥地上麻利地画了道横线:“我会!宋夫子教过,五亩田,一亩收两石麦,总共就是十石;十亩地就是二十石!”
隔壁孩子仍不服气:“那‘礼’呢?你们连作揖的姿势都不标准!”
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的丫丫轻声开口,声音虽柔却条理分明:“宋先生教我们,‘礼’是待人真诚。上次你推倒卖糖人的阿婆,却不肯道歉,就算作揖姿势再标准,又有什么用?”
丫丫是经李晓和青染劝说才送来乡学的小姑娘,不过几日光景,已然敢当众发言了。
隔壁孩子先被狗蛋怼,又遭丫丫鄙视,顿时气红了脸,冲上去就和狗蛋扭打在一起。狗蛋假意拉架,暗地里却踹了对方好几脚。
丫丫被这场面吓着了,急忙大声喊大人。周围几家的乡亲闻声都出来看,丫丫口齿伶俐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大人们赶紧把三个孩子拉开,各自领回了家。
经此一事,乡民们再看江磊,如今他在河边散步能坚持一个时辰,脸色也比从前红润不少。有几家大人抵不住省钱的诱惑,便把孩子从张氏族学转到了乡学。
乡学的孩子凑够十人的那天,李晓掏出自己的零用钱,要请大家去福兴楼吃饭,“福兴楼刚上了新菜,是蟹黄包呢!”
李晓拉着青染从李家出来,往福兴楼走去。两人并肩而行,李晓说话时总爱将头往青染肩头凑,叽叽喳喳的模样,活像只沾了春光的燕子:“月月姐姐这次带的绣活,我娘喜欢得紧。你身上这件也好看,样式不繁复,清淡素雅的,特别衬你。我身上这件,我也觉得好看极了。”
她穿的是月月第一次带来的水绿绣荷襦裙,腰间挂着个银线绣的荷包,说着便忍不住在青染面前转了个圈,水绿裙摆扬起,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欢喜。荷花绣样鲜活灵动,衬得她粉嘟嘟的脸蛋愈发像朵娇艳的花苞。
青染却有些浑身不自在。往日和李晓出门,李晓叽叽喳喳的性子本就惹眼,她自己穿得素净,乡民的目光都落在李晓身上。可今日她也穿了件新品,虽说依旧素雅,比起往日的朴素却多了几分精致,竟也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江磊和萧陌走在她们身后。江磊穿了件月月带来的长衫,最特别的是纹样——只在衣襟沿、袖口和下摆处绣着细若蚊足的云纹,且这云纹颜色会随光影变化:阳光下是浅浅的金,到了灯下却泛着淡蓝,原是用了江州特有的“晕色线”。
有好事的妇人凑过来,笑着夸赞:“姑娘这衣裳可真精致,这绣活在我们这儿从没见过呢!”又有人指着青染的簪子说:“这簪子的花样也别致,怕是要不少银钱吧?”
李晓大大方方地对众人笑道:“这都是青染姐姐江州的朋友送我们的!”
青染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跟着笑起来:“这些在江州就是寻常衣物,不算贵的。晓晓这件稍好些,要一百文,我和夫君的,只要几十文罢了。”
“这么好看的衣裳,才几十文?”几位妇人语气里满是艳羡。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翌日,便有几位家境颇丰的妇人结伴上门,拐弯抹角地打听起衣裳的来路,话里话外都透着想托人捎带的意思。李夫人斟酌片刻,挑了几个平日里往来亲近、行事稳妥的,笑着应承了下来。
很快,青染的名声便借着乡邻间一传十、十传百的口耳相传,把生意悄悄做开了。等张明泽惊觉自家店铺的生意已是一落千丈时,石臼乡的街上,早已随处可见青染带来的江州货物。
初夏的傍晚,暮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粗棉布,沉甸甸地压下来,缓缓裹住张家老宅的青砖灰瓦,连檐角的铜铃都似被染得发暗。正厅里,梁上悬着四盏羊角灯,昏黄的光晕在空气中晕开,映得八仙桌上摊着的几张账册愈发皱巴巴的,墨迹里都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张家族长张净之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油亮的玉牌。那玉牌被他盘了十数年,温润通透,此刻却半点压不住他眉峰间拧起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