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们还说,这几年大旱连着大涝,田地里颗粒无收,赋税却分文未减,反倒冒出了“赈灾捐”“河工费”等各色名目。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踹开农户柴门,一双双脏手翻箱倒柜,连灶膛里藏的半袋杂粮都搜掠一空,更甚者连妇女头上的铜簪、孩童脚上的旧布鞋都不肯放过。
那些挂着“救济”名头的粮行,白日里摆着的几筐谷糠都是发霉发臭的,即便如此,仍引得饥民们疯了似的哄抢。农户们为换一□□命的稀粥,卖儿卖女的惨状在路边随处可见。
大虎哥攥着拳头说:“听说南边还有地有粮,走哇——不走在这儿就是等死!”
他们跟着逃荒的人流往南挪,白日里捡些树皮草根充饥,夜里就挤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大虎哥把身上唯一的棉袄裹给了最瘦弱的她,自己只披着件露絮的单衣,冻得牙齿打颤也只是把脖子往衣领里缩,半句苦也不肯说。
后来辗转逃到这里时,她突然发了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大虎哥跪在郎中家门口磕破了头,可因一文钱都拿不出,被郎中一脚踹进泥坑。看着她烧得浑身抽搐,他红了眼,猛地抓起门口的木棍就朝郎中挥去。没想到这一闹,郎中反倒乖乖配了药,她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那事之后,他们忽然尝到了暴力的“甜头”。在山顶破庙里住下后,便学着扮作凶狠山贼,靠四处劫掠勉强糊口。
萧陌沉默地听完,难以置信地看向青染:“我实在难想象这是真的……你绣房生意红红火火,月月每月都能拿回不少钱,不是说你家种的果子外销都能卖个好价钱么?我一直以为外头的人,都穿着精致绣工的华服,都吃着你家种的好果子。”
“大旱大涝碍不着有钱人过活,”江磊的表情和声音都平静得可怕,“有人卖儿卖女,就有人买别人的儿女;‘赈灾捐’‘河工费’也总得有人收,指不定落进了哪些人的私囊。官府有粮仓,发粮赈灾让粮行施粥,可粮行用的是发霉粮食,这里头没人渔利才是怪事。”
房内陷入死寂,半晌,萧陌才打破沉默:“没想到,那孙大虎倒真不是坏人。”
“孙大虎是谁?”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传进房内,香风先至,伴着银铃与玉镯相碰的叮当声,月月提着裙摆跳了进来。
她比往日更显明艳,乌发松松挽成随云髻,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翡翠鸟翅上缀的米粒珍珠总趁她转头时簌簌颤动;耳坠是成对的南红玛瑙,鸽血红裹着细如发丝的金缠枝。腰间系着月白锦带,末端垂着枚累丝香囊,银线盘成的缠枝莲里嵌着细小的蓝宝石,走动时香囊轻晃,檀香混着她天生的柔香丝丝缕缕漫出来,竟让人有几分想溺毙在这香气里的恍惚。
“你怎么来了?”江磊挑眉问。月月在彭泽县的生意是她如今的寄托,这些日子正忙着把生意拓展到江州,按理说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是我让她来的。”青染笑着拉过月月,“让你带的东西呢?”
“我算发现了,你这阵子想我的时候,十回有八回是找我要钱!”月月嘴上抱怨着,手却麻利地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先递向青染,见青染朝江磊努嘴,又转手塞了过去。
“你知道我要用钱?”江磊有些惊奇。
“不知道,但不管你留不留他们,我肯定要留的。”青染眨眨眼,“既然你也有这心思,那钱我出,活儿归你干,我乐得清闲。天也晚了,你俩快走吧。剩下的时间,得留给我和月月。”
两人走后,青染把收留小狗子的事细细说给月月听,讲起孩子的过往时,月月听得泪水涟涟,一把将小狗子搂进怀里:“这名字太糙了,改了改了,我们得起个美美的名字。”
“你来起。”青染宠溺地看着她,心里竟有些羡慕月月经历了那么多,依旧能保有这份天真。
“叫岚影!涂山岚影,好不好听?”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青染问道。
“哪要什么含义,好听不就行了?”月月嗔道,“你呀,跟你师父一个样,凡事都要问个究竟。人生有时候哪用想那么多,好看、好听、活得开心才最要紧。”
“说得是。”青染转向小狗子,“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好听!”岚影眼中亮了亮,先前的怯懦早已消散大半,脆生生应道。
“月月,往后岚影就先跟着你,”青染神色渐趋严肃,“你先教她读书识字、待人接物,后续要学什么,我再慢慢安排。”
青染的认真感染了月月,她收起玩笑神色,郑重点头:“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