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情况再稳定一点,”柯柏继续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理性,“你需要接受治安管控部的正式问询。还有,温斯顿博士也关注此事。‘节点’样本的研究还在继续,你的……状态,对后续评估很重要。”
郁言依旧沉默。
柯柏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心中那根名为担忧的弦绷得更紧。身体的伤可以愈合,但心里的裂痕呢?当裁决的刀刃最终以这种方式回旋,砍向执刀者自身时,那套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和逻辑,是否也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缝?
几天后,郁言可以勉强下床进行短时间活动了。伤口愈合速度比预期慢,胸口的闷痛和虚弱感如影随形。治安管控部的问询在他能坐起身后就进行了,过程简短而压抑。郁言如实陈述了遇袭经过(省略了自己最后时刻的异常反应),没有为苏媛辩解,也没有过多描述自己的感受。问询官公事公办地记录,但眼神深处的审视并未减少。
柯柏强制要求郁言进行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但更多时候,他发现郁言只是沉默地坐在病房里,看着墙壁,或者窗外(模拟的)地底景观,眼神空茫。那种冰冷的、将自己隔绝起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柯柏想。他需要打破这层越来越厚的冰壳,哪怕只是敲开一道裂缝。
这一天,郁言刚做完一组呼吸康复练习,脸色比之前更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柯柏递给他一杯营养液,看着他慢慢喝下。
“今天天气系统模拟的是‘晴天’。”柯柏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保育区的露天活动场应该开放了。艾玛院长之前说,希望你能过去一趟,哪怕只是远远看看。她说……有些东西,或许你需要亲眼再看看。”
郁言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眼,看向柯柏。柯柏的表情很认真,没有逼迫,只是陈述一个提议。
去看看?去看什么?看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看苏媛曾经工作的地方?看那个与他此刻内心格格不入的、温暖明亮的世界?这像是某种残酷的对照,又或者……是柯柏和艾玛院长试图给他的一剂药,无论这药是苦是甜。
他本该拒绝。他属于阴影、鲜血和冰冷的裁决,不属于阳光(哪怕是模拟的)和童谣。
但鬼使神差地,或许是伤口持续的疼痛让他格外疲惫,或许是内心深处某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他缓缓点了点头。
“好。”
柯柏似乎松了口气,立刻着手安排。他调用权限,安排了一辆小型内部通勤车,尽量选择人少的路线。郁言换上了便服(掩盖了病号服和包扎),外面披了一件深色的外套,遮住了胸前的绷带轮廓。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脚步虚浮,需要柯柏在一旁稍微搀扶。
通勤车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基地通道中,最终停靠在暖巢保育区外围一个相对僻静的观察入口。这里连接着一条悬空廊道,廊道一侧是单向玻璃,可以俯瞰下方宽敞明亮的露天活动场。今天是“晴天”,高高的穹顶上巨大的全息屏幕模拟出蓝天白云(虽然像素有些粗糙),甚至还有模拟的、温暖而不刺眼的“阳光”洒下来。
活动场上很热闹。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们在保育员的看护下进行着各种活动。小一些的在沙坑和软垫上玩耍,稍大些的在玩着简单的集体游戏,还有一些围坐在树荫(模拟的)下,似乎在上课。
郁言和柯柏站在廊道的阴影里,隔着单向玻璃向下望去。喧闹声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大部分,只剩下模糊而欢乐的背景音。
艾玛院长似乎早已接到通知,她出现在活动场边缘,抬头向廊道方向看了一眼,虽然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向那群围坐在“树荫”下的孩子。
那群孩子年龄大约在七八岁,正是开始系统学习基地价值观的年纪。他们坐得挺直,小脸上带着稚嫩的认真。
艾玛院长走到他们面前,没有拿任何书本或教具。她只是温和地开口,声音通过隐藏的扬声器,清晰地传到了廊道上郁言和柯柏的耳中。
“孩子们,今天我们再复习一下,我们保育区的核心理念,也是我们每一个地下城居民应该记住的价值观。谁能告诉我?”
孩子们立刻争先恐后地举起小手,清脆的童音此起彼伏:
“奉献!”
“勇敢!”
“忠诚!”
“协作!”
每一个词都掷地有声,充满了未经世事的纯粹和坚定。
“很好。”艾玛院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么,谁能告诉我,我们的‘英雄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一个坐在前排、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立刻站起来,挺起小胸膛,用清晰响亮、几乎是在背诵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念道:
“英—雄—守—则—第—一—条:人—类—利—益—高—于—一—切!”
紧接着,其他孩子像是受到了感染,或者这本就是他们每日的功课,齐声接了下去,稚嫩的声音汇成一股虽不整齐却异常有力的音流,回荡在活动场上空,也穿透玻璃,撞击在廊道上两个人的耳膜上:
“第二条:延续文明,忠于基地!”
“第三条:守护同胞,不畏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