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希见我这样,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一些,但也没有说什么,很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僵持从未发生过。她拿起另一根黑色导线,开始连接电池的另一端。实验继续进行,但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交流,直到下课铃响。
这次实验课的经历,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心头。苏怀希的行为让我感到困惑,甚至有些……被捉弄的感觉?那种无法掌控局面、无法理解对方意图的无力感,让我有些烦躁。
然而,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
大约两周后的一个下午,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秋日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炙热,操场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球、聊天、或者只是坐着晒太阳。我习惯性地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靠在双杠边上,看着远处踢足球的人群,脑子里还在想着物理课上那道没完全搞懂的浮力题。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我抬头,心里咯噔一下——是苏怀希和她的闺蜜林薇。
苏怀希站在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认真和促狭的表情。林薇则站在她侧后方,抱着胳膊,脸上是看好戏似的笑容。
“江辰,”苏怀希开口了,声音依旧清亮,但语调里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直接,“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咱们班上的……王璐?”她报了一个班里比较文静的女生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否认:“没有!绝对没有!”王璐是谁?我几乎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那……李倩呢?”她又报了一个名字,是班上的文艺委员。
“不是!真的不是!”我的否认更加急切,脸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推上了审讯台。
苏怀希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慌乱中辨别真伪。然后,她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你看着我眼睛。”
我下意识地照做了。目光接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空气,击中了我。她的眼睛很亮,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有些惊慌失措的脸。那里面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的情感,有好奇,有试探,或许还有一丝……期待?这种过于直接、过于近距离的注视,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心悸。
仅仅对视了不到两秒钟,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本能促使我猛地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我的耳根烫得厉害,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看到我如此狼狈尴尬的样子,苏怀希和林薇对视了一眼,然后,我听到她们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带着了然和某种胜利意味的轻笑。
“好啦,不逗你啦。”苏怀希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但那份戏谑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她说完,便和林薇一起转身,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
操场的喧闹声重新涌入我的耳朵,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冰冷和羞窘。
这次体育课上的“围堵”事件,给我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互动。苏怀希那种毫不掩饰的、近乎逼问的直率,以及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轻笑,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我那点可怜的、试图维持表面平静的伪装。
我感到极大的惊吓,甚至有些恼怒。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取乐?还是为了彻底确认什么?无论哪种,都让我感到不安和难以招架。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与苏怀希的接触。我不再主动回头找她说话,即使不可避免地需要交流,我也尽量保持目光的游离和语言的简短,试图重新筑起一道安全的防线。课间她有时会和同学说笑,目光偶尔会扫过我这边,我也假装没有看见,埋头看书或者和同桌(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男生)讨论问题。
放学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很安静的江月,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道:“哥哥,今天体育课上……找你说话的那个姐姐,她……要干嘛呀?”
我心里一紧。江月也看到了?她虽然害羞,但观察力其实很敏锐。
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过早接触这些复杂难懂的情感纠葛,更不愿意提及自己在面对苏怀希时的狼狈。于是,我选择了隐瞒。
“没什么,”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是问一道题而已,后来问完了就走了。”
江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双酷似妈妈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一丝疑惑,但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默默跟着我往前走。
走在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街道上,看着身边依旧需要我保护的妹妹,再回想起白天苏怀希那明亮而直接的眼神和笑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感攫住了我。一边是沉重而复杂的过去与现在,一边是鲜活而躁动的青春萌动;一边是必须坚守的秘密和责任,一边是本能的情感吸引和渴望。
我感觉自己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左右都是看不清的深渊。苏怀希的出现,像一阵突然刮来的风,吹得我摇摇欲坠。我既贪恋那阵风带来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鲜活气息,又恐惧它会让我从钢丝上跌落,暴露出所有我不愿示人的脆弱与秘密。
减少接触,是我笨拙的、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自我保护方式。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很难真正熄灭。苏怀希这个名字,和她那双带着笑意与探究的大眼睛,已经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十四岁这年,兵荒马乱的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