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春絮与银戒（第2页）

“江辰，这个本子好漂亮！借我用一周好不好？就一周！我保证完好无损地还给你！”她双手合十，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语气带着撒娇般的恳求。

面对这样的她，我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好，就一周啊。”我故作大方地把本子递给她。

她欢呼一声，像捧着宝贝一样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然而，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那本笔记本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到我的手中。每次我旁敲侧击地问起，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哎呀，我笔记还没抄完呢！”“再借两天嘛，就两天！”“你看，它在我这里保管得多好！”——到最后，她干脆耍赖皮，瞪着眼睛说：“小姐妹的东西，分那么清楚干嘛！再给我多用几天吧！”

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小无赖的样子，我除了无奈地笑笑，竟也生不起丝毫气来。那本笔记本，就像某种象征，一旦借出，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而我的心，似乎也在这半推半就的“掠夺”中，一点点地，更加向她倾斜。

整个初春，就在这种朦胧、快乐、带着“小姐妹”名义下隐秘悸动的氛围中，飞快地流逝。阳光一天比一天暖，校园里的花次第开放，连空气中都仿佛飘散着甜腻的花香。那是我自逃离滨河以来，度过的最为轻松、色彩最为明快的一段时光。苏怀希像一束活泼而温暖的光，照进了我灰暗压抑的世界，让我暂时忘记了背负的秘密、远方的控制和内心深处的隐忧。

然而，春天总是短暂的，暮春时节，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水，天气骤然转暖，又带着一丝夏日前夕的黏腻。一个寻常的晚自习夜晚，月光清冷，透过窗户洒在安静的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我也像往常一样，整理好书包，准备去门口等江月。就在这时，苏怀希突然叫住了我。

“江辰，你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们两个，还有几个在门口等同伴的同学。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像平时那样明朗，带着一种紧张的、欲言又止的神态。

她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从校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闪着银光的物件——一枚戒指。

样式很简单，就是一个细细的银圈，没有任何花纹和镶嵌。但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它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手脚冰凉。戒指？她为什么要给我戒指？这代表什么？

苏怀希抬起头，脸颊绯红，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顾一切的勇敢。她将戒指递到我面前，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这个……送给你。”

我傻了，彻底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接受？这算什么？接受了，是不是就等于承认了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小姐妹”？是不是就等于早恋？周守仁知道了会怎样？我身上背负的那些秘密允许我这样做吗？无数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带来一片混乱和恐惧。

拒绝？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仿佛凝聚了所有勇气的眼睛，拒绝的话像一块巨石堵在喉咙，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在极度的混乱和一种莫名的、对“越界”的恐惧驱使下，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尽管我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避开了她的目光，盯着那枚冰冷的银戒，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干涩僵硬的声音说道：“不……不用了。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苏怀希眼中的期待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焦急。她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被拒绝后的委屈和执拗：“拿着！这是我特意……特意给你选的！”

“我真的不能要。”我几乎是咬着牙，再次重复，语气更加生硬。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怕多看一眼，我那可怜的、建立在恐惧之上的理智就会彻底崩溃。

苏怀希看着我坚决（甚至是冷酷）的侧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猛地收回手，紧紧攥住那枚戒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失望，还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然后，她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教室。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教室里空荡的回音敲打着我的耳膜。过了好几秒，我才如同梦游般，挪动沉重的脚步，走向教室门口。

刚走出门，我就对上了一双眼睛——是江月。她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并且目睹了刚才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赞同？仿佛在说“哥哥你做了什么？！”

回家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我和江月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寂静的街道上晃动。

刚一进家门，关上那扇隔绝外界的门，江月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转过身，气鼓鼓地对着我，连珠炮似的说道：“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苏姐姐那么好！她主动送你东西！你为什么要拒绝？！你知不知道你那样有多伤人？！”

我疲惫地瘫坐在旧沙发上，用手捂住脸，不想面对江月的质问，更不想面对自己内心那片因为拒绝而带来的、巨大的空洞和刺痛。江月不懂，她不懂我背负的东西，不懂周守仁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不懂我那深入骨髓的对“失控”的恐惧。

“你不懂……别问了……”我声音沙哑地打断她，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

“我不懂？我有什么不懂的！”江月难得地激动起来，“你就是胆小！你就是不敢！你怕周爷爷？还是怕别的什么？苏姐姐她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喜欢……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从她问我是不是暗恋她，从物理实验课的僵持，从“每天五句话”的约定，从“小姐妹”的认证，从那个要不回来的笔记本……一直到今晚这枚孤注一掷的银戒。每一步，她都走得那么勇敢，那么清晰。

而我，却像一个懦夫，一次次地退缩，一次次地用沉默和拒绝来回应她的勇敢。

江月还在不停地数落我，说我“脑子有病”，说我不懂得珍惜，说我伤了苏怀希的心。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身上。

我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感受着胸腔里那股混合着巨大失落、懊悔、恐惧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被拒绝那份情感的深切眷恋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枚冰冷的银戒，和苏怀希最后那个受伤的眼神，连同江月此刻愤愤不平的指责，共同构成了我这个暮春夜晚，永生难忘的、充满青春阵痛与残酷抉择的记忆。快乐如同指缝间的流沙，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却在触及某个敏感界限的瞬间，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惘然与回荡在空荡老屋里的、关于“对”与“错”的无解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