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苏雯依旧一瘸一拐地、想要像往常一样帮我进行早晨的擦拭和按摩时,我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
拒绝。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最无力的反抗。
她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晓宇?”
我不回应,不看她,用全身的僵硬表达着我的决绝。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担忧。
我依旧沉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她尝试了数次,甚至叫来了护士,但我就像彻底封闭了自己,拒绝任何触碰,拒绝任何交流。
我用这种幼稚而残忍的方式,筑起了一道墙,将她隔绝在外。我以为这是保护她,是让她远离我这个“灾星”的最好方式。
苏雯没有再坚持。她默默地站在床边,看了我很久。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然后,我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慢慢远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瞬间将我淹没。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可为什么,心会像被挖空了一样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整个上午。就在我被这种自酿的苦酒灌得几乎窒息时,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是苏雯。
是王治疗师。他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严肃。
“林先生,”他站在床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看到苏姐受伤,你心里比谁都难过,对吧?”
我紧闭着眼,睫毛却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你觉得你是累赘,你觉得你的努力没有用,反而会伤害到关心你的人。”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也……惩罚她,是吗?”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内心最真实、也是最不堪的想法。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林先生,我见过很多病人,比你情况更糟的也有。”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康复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一条直线。它充满了反复、挫折,甚至倒退。摔倒、受伤、情绪崩溃,这些都是过程的一部分。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放弃很容易,闭上眼睛,把自己藏起来,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确实能获得一时的‘安宁’。”他的话语带着一丝冷峻,“但然后呢?让苏姐一个人承受所有?让她在照顾你的身体的同时,还要承受你精神上更残酷的抛弃?”
“你觉得自己在保护她,实际上,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更深刻地伤害她。”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我筑起的那道自以为坚固的墙,在他的话语下,开始寸寸龟裂。
“站起来,林先生。”王治疗师的语气不容置疑,“不是用你的腿,是用你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和脑袋。“这场战役,身体上的痛苦只是最小的敌人。你最大的敌人,始终是你自己。那个习惯性放弃、习惯性逃避的自己。”
“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是继续当个懦夫,躺在这里自怨自艾,让你和她都陷入更深的痛苦?还是像个男人一样,哪怕爬,也要咬着牙,把这条路走下去?”
他说完,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内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搏杀。懦夫……男人……自怨自艾……咬着牙走下去……苏雯强忍疼痛的脸……她看着我的、带着光亮的眼神……野长城上那个年轻的自己……
各种画面和声音在我脑海中疯狂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回了头,睁开了眼睛。
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王治疗师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然后,我看向站在病房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红着眼眶、紧紧捂着嘴望着我的苏雯。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巨大的、想要再次闭眼逃避的冲动,对着王治疗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却用尽了我此刻所有的勇气和决心。
无声的战役,在意识的废墟上,吹响了真正进军的号角。敌人是我自己,而这一次,似乎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