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田制引发的风波如同不断扩散的涟漪,猛烈冲击着朝野上下本就紧绷的神经。
朝堂之上,风暴骤起。
「臣等泣血上奏!」白发苍苍的九卿老臣手持笏板,声泪俱下,「李睿来历不明,妖言惑众!其格物之学,实乃败坏圣学正统之奇技淫巧!勾结胡夷,招募蛮人,教授巫术,意图颠覆我汉家江山!」
未等回音,朱博已挺身而出。这位年轻官员面容古板,眼神如刀:「安汉公明鉴。李睿不尊孔孟,不读经典,只钻研机巧,使士子弃诗书而逐功利,工匠重技巧而轻德行!其学堂内男女混杂,胡汉不分,纲常伦理何在?」
保守派势力趁势蜂拥而起,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入未央宫。董贤残余势力联合世家大族,对李睿和格物院发起总攻。他们深知,格物之学与新政如洪水猛兽,将动摇他们千年根基。
李睿站在众矢之的,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敌意目光。他挺直腰背,心中暗忖:这场风暴,比他预料的来得更快、更猛。但正是这样的挑战,才证明了他们所做之事的价值——不触动既得利益,何来真正变革?
王莽高坐龙椅,目光深沉,未置一词。但李睿看得出,这位权臣已将自己摆在了天平的一端,而整个大汉王朝的命运,则悬于另一端。
更有甚者,一位来自太学、以精通《礼记》著称的博士崔琰,引经据典,慷慨陈词:「《礼》云:『奇技淫巧,以疑众,杀!』李睿所为,正合此律!其所制自动书写之机,伪造祥瑞,欺瞒君上,其心可诛!请安汉公效古圣王之举,明正典刑!」
面对这汹汹众议,王莽虽对李睿信任有加,深知其价值,但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与朝堂上几乎一边倒的指责,也不得不将李睿召入宫中,当众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压力:「李先生,朝中诸臣所言,虽有过激之处,然其忧国之心,亦可鉴也。卿之所学,于国于民,果真有益无害?如今群情激愤,朕……亦难决断。」
李睿心知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决战,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拱手,神色从容不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王莽以及满朝文武质疑、敌视的目光:「安汉公,诸位大人。臣之所学,名为『格物致知』,意在探究天地万物运行之本源规律,明其理而致其用,此乃圣人提倡之正道,何来妖术之说?
至于所谓勾结胡夷,更是无稽之谈!学问无疆界,知识属天下,胡汉皆为炎黄子孙,何以不能交流共进?若只因门户之见,便固步自封,拒新知于千里之外,岂非如同夜郎自大,徒惹笑柄?」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朗声道:「既然诸位大人对臣之学问心存疑虑,臣,李睿,愿与诸位当堂辩论,一辨是非曲直!让事实与道理说话,让天下人公断!若臣之理屈,甘愿领受任何处置;若臣之理直,也请诸位大人还格物之学一个清白!」
王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期待,他正需要这样一场公开的较量来打破僵局,树立权威,遂沉吟片刻,击掌定音:「善!李先生既有此信心,朕便准奏!明日辰时,太极殿前,开朝堂大辩!朕亲自坐镇,百官皆可发问!届时,是非功过,自有公论!」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长安。百姓议论纷纷,士林震动,所有人都预感到,一场关系到未来走向的风暴,即将在未央宫上演。
次日清晨,未央宫太极殿前广场,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气氛庄严肃穆。王莽端坐于丹陛之上的龙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董贤党羽、保守派元老、太学博士(包括崔琰)等立于左侧,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李睿独自一人,身着一袭干净利落的青袍,立于右侧,腰间佩着那块太后所赐的云龙玉牌,气定神闲,彷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辩论,而是来进行一场寻常的学术交流。殿外广场,更是被闻讯而来的太学生、城中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之声如同潮水。
辩论伊始,保守派便发动了猛烈攻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率先发难,声如洪钟,引经据典:「李卿!你口口声声格物致知,然圣人云:『学而优则仕』,当以修齐治平为要!你却教人打铁冶炼,弄水轮机关,只讲功利实用,不修仁义道德,与工匠何异?此等舍本逐末之学,岂能登大雅之堂,岂配称为圣学?!」
李睿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制作的杠杆与滑轮组合模型,置于殿中预备好的案几上,拱手道:「这位老大人所言差矣。圣人亦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乃仁义之核心。请问老大人,若有一老农,因汲水灌溉而累断腰骨,有一妇人,因日夜纺织而双目昏花,我等明知有省力之法却不用,任由其受苦,这难道便是仁义吗?」他示意一名小太监上前演示。
只见那小太监轻轻扳动杠杆,透过滑轮组,竟将一块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抬起的巨石缓缓吊起!全场顿时发出一片惊叹!
李睿环视众人,声音清越:「此杠杆滑轮,用于水利,可让万千农夫免受劳苦;用于建筑,可省民力万千。让百姓从繁重体力劳作中解脱,有更多时间修习礼乐,教化子孙,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义实践?何违圣人之教?老大人若不信,可亲自试之,看看是否省力?」
那老御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博见状,立刻出列,言辞更加犀利:「巧言令色!纵使有些许小技,能省些力气,又能如何?你广招胡人学子,教授我汉家技艺,岂非资敌?若匈奴、羌人习得你之机关弩箭,反用来攻我大汉,此等罪过,你担当得起吗?此乃通敌卖国之举!」
李睿早有准备,朗声道:「朱大人此言,更是狭隘!圣人云:『有教无类』!胡汉皆为人族,何以不能交流学问?知识共享,方能共同进步,化解干戈,成就真正的大同世界!再者,我让匈奴学子学习改良牧草、防治畜疫之术,是为了让草原部落丰衣足食,减少南下劫掠之苦,此乃化解边患于无形之上策,何来资敌一说?」他转身对殿外高声道:「请匈奴学子阿木古郎上殿!」
早已等候在外的阿木古郎,一身利落的胡服,健步如飞地走入殿中,虽有些紧张,但仍依着李睿事先的指导,用生硬的汉语,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安汉公,诸位大人!俺……阿木古郎,来自草原!以前部落牧草不好,冬天饿死很多牛羊,人也活不下去,只能抢……现在,先生教我们种三叶草,混种苜蓿,产量多了好几倍!牛羊肥壮,部落安稳,谁还愿意拎着脑袋来打仗?这难道不是对两家都好的事情吗?」他当场取出携带的草种,在殿前空地上简单演示播种与轮作法,绿意萌发,生机勃勃。
这一幕,让许多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官员纷纷点头,一位掌管边务的官员低声对同僚道:「若真能如此,确实胜过十万大兵啊……」
崔琰见势,立刻抓住李睿救治太后之事反击,语气充满不屑:「即便你侥幸以怪药救治太后,不过一时之幸!若天下再发大疫,你待如何?难道要全国百姓都去涂抹你那来历不明的『秘药』,效仿你那无典籍可依的『怪法』吗?这与巫觋何异?」
李睿神色转为郑重,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琉璃瓶,里面是提纯后略显浑浊的青霉素液体,高举示众:「此非怪药,乃是依科学之理,从自然霉菌中提炼出的抗菌之物,可对抗多种因细菌……亦即微小虫蛊引起的恶疾高热。我已记录其制法、效用及禁忌。臣愿立军令状!若再有类似太后之恶疾发生于京畿,臣愿亲赴疫区,以此药试治!若失败,臣甘愿领受任何罪责,包括死罪!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直视崔琰等人,「若此法成功,救得万民,敢问崔博士及诸位持反对之见的大人,可愿当众向格物之学道歉,承认其有益于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