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副总管夜半考较茶道之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御前茶房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便迅速被年节前日益繁重的差事所淹没。腊月二十九,宫中上下已是一片繁忙景象,张灯结彩,洒扫庭除,准备迎接元日大朝。
御前的差事更是重中之重。皇上不仅要处理积压的政务,还要接受宗室朝贺,赐宴群臣,每一桩每一件都离不开茶房的配合。茶房里终日茶香弥漫,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连高公公都亲自坐镇,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未晞被指派协助准备元日大朝时赐予宗室重臣的“福茶”。这并非简单的冲泡,而是需将上等普洱茶与特定药材、干果一同熬煮,取其醇厚温润、寓意吉祥之意。火候、时辰、配料比例,皆有严格定例,不容半分差错。
她沉下心来,严格按照规程操作,仔细称量每一味配料,小心控制着炉火的文火。浓郁的茶香混合着药材的甘香和干果的甜香,在茶房里弥漫开来,令人心神安定。这份差事虽繁琐,却让她暂时远离了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得以在忙碌中积蓄力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铅云低垂,终于飘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不多时便将宫苑覆盖成一片素白。皇上在暖阁召见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年节边防事宜,茶房需随时备着热茶。
轮到沈未晞和紫苏当值。茶房里炭火正旺,暖意融融,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紫苏今日似乎格外安静,只低头擦拭着茶盘,不与沈未晞有任何交流。
戌时三刻,暖阁传来消息,暂不需添茶。高公公嘱咐两人仔细看顾炉火,便先去用晚膳了。茶房里只剩下沈未晞和紫苏,以及角落里一个小太监在看守炉子。
雪越下越大,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寂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和炭火的噼啪声。
忽然,茶房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阵冷风裹着雪花卷入。一个小太监探进头来,冻得鼻尖通红,对着紫苏急声道:“紫苏姐姐,可算找到你了!快去看看青黛姐姐吧!她不知怎的,在回廊拐角滑了一跤,扭了脚,疼得厉害,站不起来了!”
“什么?”紫苏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在哪儿?快带我去!”她说着,便匆匆跟着那小太监冲出了茶房,连斗篷都忘了披。
茶房里顿时只剩下沈未晞和那个看守炉火的小太监。
沈未晞心中警铃微作。青黛扭伤?这么巧?还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不动声色,继续照看着炉火上温着的茶水,目光却悄然扫过四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茶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却是柳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芳草。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绛紫色斗篷,肩头落满了雪花,一进门便拍打着身上的雪粒,口中呵着白气道:“这鬼天气,冻死人了!快,给我们贵人沏一盏热热的姜茶来,贵人从太后宫中请安回来,受了些寒气。”
沈未晞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柳绵绵身边的人,偏偏在青黛“扭伤”、紫苏被支开、高公公不在的时候出现。她面上却丝毫不露,恭敬应道:“芳草姐姐稍候,姜茶需现煮,还请姐姐到旁边耳房稍坐,暖和片刻。”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等。”芳草却径自走到茶炉边,搓着手烤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茶房各处,最后落在沈未晞正在照看的那个熬煮“福茶”的砂锅上,“哟,这是在煮什么?好香啊。”
“回姐姐,是预备元日大朝赐予各位大人的‘福茶’。”沈未晞答道,手下动作不停,取出生姜,准备切片。
“福茶啊……”芳草拉长了声音,凑近砂锅闻了闻,“闻着是不错。我们贵人最近也总说身子乏,不知这福茶,可能匀一些给贵人尝尝鲜?”
沈未晞手上动作一顿。元日大朝的御用“福茶”,岂是妃嫔可以随意取用的?芳草此言,分明是故意刁难,甚至……是想诱她犯错!她若答应,便是僭越;若不答应,便是得罪柳贵人。
“芳草姐姐说笑了,”沈未晞抬起头,露出为难又恭顺的笑容,“这‘福茶’是按例制备,用于元日大朝,奴婢不敢擅动。若贵人想尝尝,奴婢可立即为贵人单独烹制一盏。”
芳草脸色一沉:“怎么?一点福茶而已,我们贵人还尝不得了?莫非是你看不起我们毓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