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闲是被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和楼下的说话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上午十一点了。这一觉睡得极沉,昨晚灵力透支的疲惫感缓解了大半,只是精神还有些恹恹的。他躺在床上,听着楼下传来的动静——是谢临渊那特有的、带着点冷硬腔调的声音,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此物乃桑皮混以竹浆所制,焚烧后灰烬细腻,易于魂体接收……售价?嗯,八元一沓。”
沈闲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谢临渊在卖货?他赶紧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
只见谢临渊正站在摆放香烛纸钱的货架前,对面是一位提着菜篮子、看起来是附近居民的老太太。谢临渊依旧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劲装,身姿笔挺,表情严肃,单眼皮微微垂着,不像是在卖东西,倒像是地府每周一例会的晨间汇报总结。
老太太被他这架势弄得有点懵,迟疑地指着旁边一捆更粗壮的香:“那……那个呢?”
谢临渊目光扫过去,语气毫无波澜:“此香掺杂木粉,烟气呛人,于魂体无益,反增烦恶。不建议购买。”
沈闲在楼上听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哪有这么卖东西的?!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脸上瞬间挂起温和热情的笑容,梨涡恰到好处地显现:“王奶奶,您来啦!要买香是吧?这款虽然便宜点,但日常供奉祖先也够用了,关键是心意到就行。我给您拿?”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里的谢临渊。
谢临渊眉头蹙起,显然不赞同沈闲这种“糊弄”行为,但在沈闲警告的眼神下,还是闭上了嘴,抱着手臂退到一旁,用眼神表达着他的不满——仿佛在说“尔等凡人,不识真货”。
好不容易送走将信疑疑的王奶奶,沈闲转过身,看着一脸“我没错”表情的谢临渊,哭笑不得。
“谢大人,谢大哥,”沈闲扶着额头,“咱们是做生意,不是地府物资调配处。你不能光挑好的卖,还得考虑客户的购买力和需求啊。那位王奶奶就是日常给老伴上柱香,你非要推荐最好的,把她吓跑了怎么办?”
谢临渊冷哼一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岂能因客户‘需求’低廉,便以次充好?此非经营之道,乃是欺诈。”
“这怎么能叫欺诈呢?这叫市场细分,满足不同客户群的需求!”沈闲试图用现代商业概念说服他。
“歪理邪说。”谢临渊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走到柜台后,拿起沈闲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翻到最新一页,指尖点着空白处,“昨日那笔‘业务’收入,按约定,吾占七成。何时结算?”
沈闲:“……”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对“分钱”这件事倒是门儿清,执行力超强。
“行,分,现在就分。”沈闲认命地拿出手机,开始计算。王小姐总共转了两万,扣除成本,主要是交通和符纸材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净利润一万九千八百多。他按照之前说的,给谢临渊转了一万三千多过去。
“喏,你的‘七成’。”沈闲把转账记录亮给谢临渊看。
谢临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长串数字,单眼皮眨了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茫然的表情。他对于阳间电子货币的购买力完全没有概念。
“此物……有何用?”他指着手机屏幕,语气带着真实的困惑。
沈闲被他问住了,想了想,解释道:“这个啊,可以买吃的,比如昨天那碗麻辣烫,大概能买几百碗。可以交房租,比如咱们这个店,能交好几个月。还可以买衣服,买你睡觉的床,买……反正,在人间,没有这东西,寸步难行。诶不是,地府不也花纸钱吗?奥。。。我懂了,你是不会手机支付吧?”
谢临渊若有所思,又看了看自己那部沈闲给他配的、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年机,似乎终于对“电子支付”有了一个模糊的、量化的认知。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那种“此乃俗物”的轻蔑似乎淡化了一丝丝。他伸手,理直气壮地说:“那你给我也配备一个和你一样的手机,我看你的比我的好玩。”
“行,一会就上网给你挑。先说好,花你自己的工资啊。不过,谢临渊,”沈闲趁热打铁,靠在柜台边,认真地看着他,“你看,昨晚我们合作,不仅赚了钱,更重要的是,我们帮林秀娟申了冤,让她得以安息,也让王小姐脱离了危险。这种解决方式,是不是更……嗯,‘可持续发展’并且有意义?咱们下次还这么办吧,嗯?”
他换了一个对方可能更容易理解的词。
谢临渊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晨光早已散去,午前的阳光带着点慵懒的味道。
“效率,仍是低下。”他依旧坚持这个核心观点,但语气不再那么绝对,“若非你灵力不济,无需以血为引,亦不会如此狼狈。至于意义……”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地府只论因果功过,不论意义。然,昨日那怨灵往生之态,确与寻常不同。”
这几乎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认可的话了。
沈闲笑了笑,也不逼他。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能有这点松动,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下午,沈闲搬了张折叠桌到后院,铺开画纸和绘图工具,开始写写画画。昨晚的经历,让他对“丧葬”这个行业有了新的思考。
谢临渊起初在店里巡视——他似乎把这种行为当成了某种“值守”。后来见沈闲在后院忙活半天,便也踱步过来,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安静地看着。
沈闲正在设计的,是一套名为“往生安心”的系列服务草图。包括更人性化的悼词撰写指导、根据逝者生平定制告别仪式流程、以及一系列创新的纸扎设计。
“此乃何物?”谢临渊指着纸上一个类似路由器和小卫星锅组合的东西,旁边还标注着“确保信号覆盖,永不掉线”。
“哦,这个啊,”沈闲头也不抬,笔尖飞快,“地府5G基站加强版。现在下面肯定也通网了不是?烧了这个,保证逝者在下面刷视频、打游戏都不卡顿。”
谢临渊:“……”
他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半晌,才憋出一句:“……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