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闲也不在意,又指着另一张图,那是一个设计精巧的多层置物架,每一层都标注着不同的物品:“这是‘往生收纳整理架’,可以分门别类放置亲人烧去的衣物、书籍、日常用品。你看,这边放春夏装,这边放秋冬装,还有专门放鞋子和包的区域……免得下面东西多了,找起来麻烦,显得乱糟糟的。”
谢临渊看着那张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图纸,单眼皮下的眼神复杂难言。他在地府数百年,见过无数祭品,从简陋的纸钱到奢华的别墅轿车,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考虑逝者“收纳整理”的需求。
“还有这个,”沈闲拿起另一张画,上面是一个笑容可掬的纸扎机器人,“‘贴心管家’,可以帮逝者处理各种杂事,提醒日程,甚至……陪聊解闷。”他画得兴起,梨涡一直浅浅地漾着,“我觉得吧,丧葬服务不应该只是冷冰冰的流程和物品,更应该是一种情感的延续和慰藉。让活着的人觉得,他们还在用另一种方式关心着逝去的亲人;也让……嗯,让下面的‘人’,能感受到这份心意,过得更舒心一些。”
他说完,抬起头,才发现谢临渊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混杂着难以置信、一丝微弱的触动,以及更多的“此子想法清奇,难以理解”。
“花里胡哨,华而不实。”谢临渊最终给出了八字评语,语气却不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魂体所需,无非精纯香火愿力。这些外在虚物,于修行无益。”
“但他们会开心啊。”沈闲理所当然地说,“活着的人做完这些,心里会好受很多,觉得尽了心意。下面的‘人’收到这些新奇玩意儿,难道不会觉得有趣吗?生活,或者说‘死后的生活’,总得有点乐趣吧?”
“乐趣?”谢临渊像是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汇。地府的生活,或者说存在,于他而言只有职责、律例、秩序和修炼。乐趣,从未被纳入考量范围。
他不再评价,转身走回了店里。过了一会儿,沈闲听到仓库里传来一点动静,他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谢临渊正对着一捆普通的线香,指尖幽蓝火焰若隐若现,似乎想尝试“提纯”一下,但又顾忌着昨晚差点烧了仓库的前科,显得有些犹豫和笨拙。
沈闲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华而不实”的家伙,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傍晚,沈闲提前关了店门。他心情不错,特意去隔壁熟食店买了半只烤鸭,又炒了两个小菜,还买了两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
两人就在后院里支开小桌吃饭。夕阳的余晖给院子里的老槐树和堆积的纸扎品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谢临渊依旧不需要进食,但这次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沈闲对面,看着他把卷着葱丝黄瓜条的烤鸭塞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
“你真的不尝尝?”沈闲举起一个卷好的鸭卷,递到他面前,梨涡在夕阳下特别明显,“这个不辣。这可是京城特色!”
谢临渊看着那递到嘴边的食物,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身体微微后仰,一副抗拒的姿态。但看着沈闲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出声拒绝。
沈闲也就是逗逗他,见他没反应,便笑着要把手收回来。
就在他手往回缩的瞬间,谢临渊却突然极快地倾身,张口叼走了那个鸭卷!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沈闲愣住了,举着烤鸭卷的手僵在半空。
谢临渊咀嚼了几下,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然后评价道:“油腻,凡俗之物。”
沈闲:“……”他看着对方那副明明吃了却还要摆出嫌弃模样的傲娇脸,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临渊……你、你哈哈哈……”他笑得喘不过气。
谢临渊被他笑得耳根又开始发烫,猛地站起身,就要回屋。
“别别别,不笑了,不笑了。”沈闲赶紧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给他倒了一杯北冰洋,“尝尝这个,汽水,甜的。”
谢临渊警惕地看着那杯冒着气泡的橙色液体,最终还是坐了下来,迟疑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气泡在口中炸开的感觉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尚可。”
晚风吹拂,带来隔壁家炒菜的香味和隐约的电视声。两人就这么一个吃,一个看,偶尔被投喂一口,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说起来,”沈闲喝了一口汽水,状似随意地问,“你们地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和人间一样,有街道,有房子吗?”
谢临渊端着那杯汽水,看着杯中上升的气泡,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不同亡魂,所见不同。有刀山火海,亦有繁华鬼市。然其本质,无非规则运转之地,冰冷,有序,无甚色彩。”
他的描述极其简洁,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听起来……有点无聊。”沈闲托着腮,望着天边最后一抹绚丽的晚霞,由衷地感叹,“还是我们人间好,有春夏秋冬,有酸甜苦辣,有这么多好吃的,还有……嗯,各种各样的麻烦和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遇到一个来自地府的二哈公务员。
谢临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被夕阳染成瑰紫色的天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生动、连发梢都带着暖意的年轻人。
“麻烦……确实不少。”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指的是沈闲,还是指这纷扰的人间。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只是安静地坐着,将那杯带着甜味的汽水慢慢喝完。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院里的灯被沈闲打开,发出温暖的光晕。
沈闲收拾着碗筷,谢临渊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帮他把折叠桌搬回了店里。虽然依旧没什么话,但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傍晚,被汽水的甜味和烤鸭的香气冲淡了那么一点点。
往生堂在夜色中安静地伫立着,牌匾下的风铃轻轻响动。彼此适应的默契,正在这细水长流的时光里,悄然编织,缓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