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成本骤增的危机,如同悬在黛玉与宝钗头上的利剑。既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二人便分头悄然行动,各自施展手段。
宝钗行事更显稳重。这日清晨,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梨香院的小佛堂里焚香诵经后,便往薛姨妈房中请安。见母亲正对着一本账册发愁,便温言道:“妈妈为何事烦心?”
薛姨妈叹道:“还不是为着南边那些货。如今漕运上盘查得紧,成本凭空添了三成,这生意越发难做了。”
宝钗接过账册细细看了,指着其中一项道:“女儿瞧着,这云锦的进价虽涨了,但京中识货的贵人依旧不少。前儿恍惚听姨母跟前的金钏儿说,北静王府的老太妃最爱用云锦做佛前帷帐。咱们库房里可还有前年存下的那几匹松江上等云锦?若是寻出来,配上妈妈前日得的那串沉香木念珠,送到王府里,只说给老太妃供奉菩萨用,岂不比摆在铺子里待价而沽强?”
薛姨妈被她提醒,愁容稍解:“我的儿,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这般送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宝钗微微一笑:“妈妈放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女儿已让莺儿去打听,如今京中哪些府上惯用南货,咱们或可专供这几家,省得铺面开销,反倒更显体面。”
与此同时,黛玉也有了新的计较。她命紫鹃唤来小红,细细吩咐道:“那些泥金团扇、竹丝文具既已入了贵人的眼,往后更要谨慎。你且记住,但凡驸马府、北静王府这几家来问,一概说是南边旧交托我转赠的‘土仪’,或是我的‘体己玩意儿’,绝非市卖之物,切勿与铺面生意扯上干系。若她们执意要有所表示,你便说‘姑娘说不过是一点心意,万万不敢论价,若府上不弃,随意赏个茶钱便是姑娘的体面了。”
小红心领神会:“姑娘放心,奴婢明白。前儿驸马府的嬷嬷来说,郡主极爱那泥金团扇,直说是姑娘割爱,赏了二十两银子给姑娘润笔呢。”
黛玉点头,又道:“我瞧着你近日越发稳重了。芸哥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小红忙道:“正要回姑娘。芸二爷前日递话进来,说是在通州寻着一处临河的仓廒,虽不大,却极隐蔽,若是咱们的货到了,或可暂时存放在那里,省得进城时诸多盘查。”
黛玉沉吟片刻:“这主意倒好。只是务必要谨慎,万不可走漏风声。”说着从匣中取出一张银票,“这一百两,你悄悄交给芸哥儿,让他打点仓廒事宜。记住,宁可多花些银子,也要寻个稳妥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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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宝玉来探望。见黛玉正在窗下临帖,便悄悄走到她身后,见她写的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八个字,笔力虽略显纤弱,却自有一股清刚之气。
“妹妹的字越发进益了。”宝玉忍不住赞道。
黛玉闻声搁笔,见是他来了,才道:“不过胡乱写几个字罢了,二哥哥谬赞了。”
宝玉见她眉宇间似有倦色,关切道:“妹妹近日可是睡得不安稳?我前儿得了一匣子上好的龙涎香,最是安神,明日让袭人给妹妹送来。”
“不必了。”黛玉轻轻摇头,“我如今不用这些。二哥哥若有心,不如帮我把前日说的那本《昭明文选》找出来,我忽然想起要查个典故。”
宝玉见她神色淡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下去寻书。
他刚走不久,宝钗便来了。见黛玉案上墨迹未干,笑道:“妹妹好兴致。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请教。”
“姐姐请讲。”
宝钗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神色如常地说道:“府里要采办一批上用的妆花缎,务必要江宁那边顶好的手艺。我恍惚记得妹妹提过认识一位江宁的绣娘,不知她家中或相识的匠人里,可有能接触到江宁织造衙门这般水准货品的门路?若能代为打听引荐,便是帮了大忙了。”
黛玉心知这是宝钗在试探她与南边的联系,也不点破,只道:“姐姐说的是顾嫂子罢?她有个徒弟锦儿,如今在西城开了个绣庄。姐姐若有意,我让紫鹃去问问。”
宝钗笑道:“如此甚好。”她目光在黛玉案上一扫,忽然道:“妹妹这方端砚,可是前朝的古物?我瞧着这雕工,倒像是姑苏陆子冈的手笔。”
黛玉心中微凛,知她眼光毒辣,便淡淡道:“不过是家父留下的旧物,我竟不知来历,亏得姐姐识货。”
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宝钗方告辞而去。
却说宝钗回到梨香院,莺儿迎上来道:“姑娘,方才门上的小厮来回,说是在通州码头看见芸哥儿在打听仓廒的事。”
宝钗眸光一闪:“可知道他为何打听这个?”
莺儿摇头:“小厮说离得远,没听真切。只恍惚听到‘南边’、‘货船’几个字。”
宝钗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告诉张材家的,就说我要给妈妈做生日,让她得空去通州看看有没有上好的江绸,顺带打听打听如今仓廒的价钱。”
莺儿会意,忙应了下去。
夜色渐深,烛花轻爆。黛玉搁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账册上的墨字在灯下有些模糊。
窗外隐隐传来更鼓声,衬得夜愈发静了。这寂静,与往日和宝玉在桃树下讨论《南华经》时的静,是两种滋味。
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那苦涩的味道让她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清明。目光再次落回账册上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