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人死不了,就是有些神智失常,亲娘在跟前都认不出。不过话说回来,就你那夫人如今的模样,莫说小郡主,便是您这位枕边人,怕是也认不出了。”
伪王胸口剧烈鼓荡,好似被激怒的热血沸腾,挣扎着撞击五脏。
半晌,他颓然往枕上一栽,双目圆睁,鼻翼却没了张合,显然已经去了。
崔芜丝毫没有“刚气死一个人”的内疚感,慢腾腾地站起身,对秦尽忠吩咐道:“把人抬出去,跟旁的尸首堆一起烧了,骨灰扬去城外肥田。再把这一家三口的屋子拿草木灰好好擦擦,别留下过人的病气浊气。”
秦尽忠刚见识过她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征伐多年的悍将,硬是对这位郡主娘娘生出一腔敬畏之心,忙不迭地吩咐下去。
又道:“方才手下人传话,丁六郎君和丁四老爷已在偏厅用茶。”
崔芜精神一振:“娱乐活动结束,该办正事了。”
第56章
比起寻伪王算账,与丁家人的面谈才是这一日的重头戏。
这也是崔芜与丁四老爷第二次见面。
上一回在客栈,她是上茶的侍女、准备进献给伪王的美人,低眉顺目,神态谦卑。
但是这一回,上下尊卑颠倒过来,她端坐上首,微笑注视着立于堂上的丁四老爷。
丁四老爷的态度很恭顺,他显然认出了崔芜,却不打算戳穿这一点,而是直接撩袍跪地,行了叩拜大礼:“草民恭贺郡主拨乱反正,入主凤翔。”
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人,眼界阅历非常人可及,话说得得体,姿态也做得漂亮。
崔芜没为难他:“丁四先生请起。”看在丁钰的情面上,格外客气两分:“我与丁兄一见如故,北上途中没少相互照应,便也拿你当半个长辈看待。”
丁四老爷没信她的客套话,但崔芜肯给脸面,总归不是坏事:“郡主言重了。郡主本是世间真凤,能为您效犬马之劳,原是咱们叔侄的荣幸。”
崔芜不愿再兜圈子,她时间宝贵,需要办的事还多着:“今日相请,是想问一句:丁四先生对日后如何打算?”
丁四老爷微怔,有点拿捏不准崔芜用意,试探道:“郡主的意思是……”
“此次拿下凤翔,丁四先生功劳不小,且又是丁兄长辈,若您只想做个寻常富家翁,那好办得很,往后只要在我崔某人的地盘,必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崔芜故意顿住,若有深意地拖长音:“不过,丁四先生若想更进一步,比如效仿先秦时期的某位吕姓国相……”
她没把话说完,由着丁四老爷自己去揣摩。
丁四老爷的眼睛不受控地亮了。
他虽没读过多少史书,却也知道崔芜口中的吕姓国相是谁——战国时期的商贾巨富,因慧眼识人,看好秦质子子楚,以千金助其登上王位,又献美人赵姬生秦王嬴政,从而一步登天,成为权倾朝野的两朝重臣。
崔芜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翻译过来就六个字:跟我干,有前途!
人都有上进之心,没钱的想赚钱,手握财脉便想染指权柄,丁四老爷也不例外。他于凤翔经营多年,未尝没有与伪王搭线飞黄腾达的打算,奈何商人地位低下,在割据一方的豪强眼中,与待宰的肥羊无甚区别,投进去的钱财不少,却连个响都听不见。
只得作罢。
原本他不会考虑崔芜,她是女子,这一重先天的劣势决定了她在这场乱世角逐中必定是弱小而被动的一方。
可是经历了伪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割肉放血后,丁四老爷忽然发现,弱小未必是坏事,正因她弱,才必须抓紧每一丝可能的助力,才不会说翻脸就翻脸。
“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丁四老爷捻须叹息,“草民亦是肉体凡胎,不能免俗啊。”
崔芜一笑:“说得好。”
她拍了拍手,秦尽忠带着亲兵自堂外而入,每两人抬着一口木箱,共六口,在厅中排成一字。
箱盖打开,里头宝光迷离,尽是金银玉宝,珍珠文玩。
“我这人爱把话说在前头,跟我合作,绝不亏待盟友,但想占我便宜,也是没有的事,”崔芜捧起茶盏,器皿倒是名贵,乃是邢窑白瓷,里头却不是什么好茶,刚打上来的井水烧开消毒,能解渴就行,“这些你拿走,不管河东也好,江南也罢,想办法给我弄十万石粮食回来。”
丁四老爷暗暗咋舌。
崔芜出手固然大方,这六箱东西,拿去江南富庶繁华地,少说能换千金。可如今是什么世道?战乱频发,朝不保夕,最值钱的不是金珠玉宝,而是粮食!
打个比方,江南气候温暖湿润,稻米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价格也不贵,如镇海节度使地盘,一石米也就五十钱。
可贩到北境,尤其是产粮不丰的西北,一石粮叫出数千乃至数万的天价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本万利,换谁能不心动?
济阳丁氏原是靠茶叶与丝绸起家,不是他不想做粮食买卖,而是这一行水太深,若无豪强势力背书,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做梦也想不到,如今竟有人将橄榄枝主动递到手里。
“郡主此话当真?”丁四老爷停住捻须的手,压低声道,“十万石粮食……嘿嘿,可不是个小数目。即便是盛产粮食的河东之地,因着连年战乱,荒废了好些田地,这两年也不大往外卖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