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用刑,”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给他留口气就行了。”
亲兵答应了,又道:“可汗请您去王帐议事。”
同罗微凛,将染血的布巾丢给亲兵,大步而去。
乌孙可汗今年四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但乌骨勒的死讯给了他一记重击,原本乌黑的头发掺了几缕白丝,眼角皱纹显而易见地深重了。
同罗进来时,他正披着大氅坐在长案后,面前摊开使者送来的书信,是撕碎后再重新拼凑成的。
同罗环顾四周,就知中原人的使者已经离开——使者在大营外求见时,乌孙可汗尚沉浸在独子丧命的噩耗中难以自拔,悲愤之下,誓要拿中原使者的人头祭奠儿子。
如今帐内干干净净,可见并未大动干戈,如此同罗反倒好奇,那中原使者说了什么,能安抚住丧子之痛的可汗?
答案很快揭晓。
“敦煌城被一个姓崔的中原女人占据了,”他张口就是一记惊雷,“她说,乌骨勒的死不是她的授意,她可以把刺杀乌骨勒的凶徒尸体交还给我,要抛尸荒野还是碎尸万段,她都不会过问。”
同罗挑眉,回忆着数年前与崔芜的一面之缘,不相信这样一个手段强硬的主会轻易让步:“她有什么条件?”
乌孙可汗掀起眼帘:“她知道秦萧在我们手里。”
“她想要回秦萧?”
“不,她想我们杀了他。”
同罗震惊地睁大眼,即便是他也被这个条件惊了一跳。
“她想……杀了秦萧?”他重复着这个要求,越想越不可思议,“为什么?”
“因为河西四郡已经成了她的地盘,”乌孙可汗脸色暗沉,“她囚禁了姓刘的中原参军,和被他当成主子的秦家女人,唯一能威胁到她的,就是秦萧。”
“她不想给自己留下后患,所以秦萧必须死。”
同罗冷静下来,回想当初见到崔芜的情形,心头升起疑窦。
“我见过这个女人,”他说,“当时,她跟秦萧在一起,她管秦萧叫……兄长。”
一度淡忘的画面拨开迷雾,浮现在脑海中——夜色与火光的幕景下,那个容色少有的女子与秦萧并肩而立,双眸因乌骨勒的挑衅而烧得晶亮。
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秦萧是用怎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她。
“不可能!”同罗脱口道,“秦萧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不一般,她不会背叛他的!”
乌孙可汗眼神阴冷:“秦萧对她有感情,那个女人呢?也对秦萧有着同样的感情?”
同罗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发现,他其实并不能确定。
崔芜对秦萧抱持着怎样的情感?
确实,她叫他“兄长”,但那又怎样?同罗很清楚,中原人喜欢收“义子”笼络人心,所谓的“兄妹”很有可能是暧昧关系的遮羞布。
这场大戏,也许只有秦萧一个人唱着独角,他专注凝视的女人,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中原人最狡猾不过,”乌孙可汗冷冷地说,“那个中原女人能把秦萧玩弄在手心里,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狐狸,她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如今,河西四郡落在她手里,她的真面目也暴露出来。感情?呵呵,听说曾经有个中原人的王子为了争夺权力,杀了所有的兄弟和侄子,又把父亲软禁起来。”
“亲生父子都这样,何况她和秦萧?你真以为,她有多看重这个半路认的兄长?”
这话有理有据,同罗被说服了。
“如果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河西四郡,”他说,“那她现在已经得手了。”
“她不是秦萧,没有软肋掣肘,河西四郡已经落入她的掌控,想让她吐出来是不可能的。”
同罗话音骤顿,他突然意识到,秦萧是对的。河西四郡已然换了主人,如果有什么能动摇崔芜的掌控力,那只能是在此经营多年的河西秦氏。
这意味着,秦萧不能死。
他必须好好活着。
“去请秦帅,”乌孙可汗眼神阴冷,“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与此同时,敦煌城门轰然洞开,出使乌孙大帐的使者安然归来。
全须全尾毫发无伤,除了脖子上一道长达半寸的血痕,再深三分就能割断血脉。
崔芜一眼锁定他脖颈伤处,瞳孔危险地眯紧:“是乌孙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