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人,实不配为崔氏血脉。臣请陛下开恩,准崔氏将其挪出族谱。崔氏子弟再不出仕,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为其赎罪。”
言罢,深深顿首。
崔芜微微眯眼,眉间掠过一丝阴霾。
百官尚在怔愣之中,若崔源所奏之事为真,则天子父母皆为清河崔氏所害,此等罪行形同大逆,怎是区区的吃斋念佛能一笔勾销?
再想深一层,即便这事是真,过去这些年,如何寻到真凭实据?纵然寻到了,崔源亦是崔家子弟,如此堂而皇之地呈送御前,是想拿九族去填天子之怒不成?
他为何这么做?于族有何裨益,于己有何好处?
文德殿中一片死寂,百官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色,谁都知道这份奏疏有问题,然而谁也不敢当面提出。
末了,还是女帝的老班底,朝中出名温厚没心眼的户部尚书许思谦出列:“陛下,此事兹事体大,不可单凭一面之词而定崔家之罪。”
女帝意味深长:“许卿之言,是指崔卿有意构陷自家亲长?”
许思谦哽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奏疏不简单,却还是坚持己见:“此事干系陛下身世与崔家满门,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莫令无辜者含冤,亦莫纵有罪者逍遥法外。”
这是正理,当着百官的面,女帝不曾反驳:“贾卿,你是刑部尚书,掌提刑审讯诸事,朕就将崔氏众人交与你,务必查得明明白白,知道吗?”
与女帝早有默契的贾翊抬头,嘴角勾出隐晦笑意:“臣,领旨。”
曾经占尽京中风光的名门崔氏倒了。
禁军包围了一整条街,大门被踹开,府中成年男子被一一拖出。无论德高望重的崔氏家主,还是鲜衣怒马的十六郎、十七郎都上了枷锁,绳子绑成一串,浩浩荡荡地押回刑部。
整条街充斥着妇孺们的哭嚎声,御史们强逼女帝亲自拜访的崔老夫人受不得这等惊吓,在禁军抄家之际撒手人寰。仅仅是崔氏一房,多年底蕴几乎赶上国库,成箱的财宝装上车,具体数额却是只有负责记录的户部官员方才知晓。
不幸中的万幸是,女帝终究顾念崔源筹集军粮的情分,只动了涉事的崔氏金水堂,旁系暂且未动。饶是如此,崔源回府后也嗅到异乎寻常的气息,庭院花草无人打理,下人们匆匆而过,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惶恐。
其父一早听说朝堂变故,见着崔源二话不说,一记耳光扇过去:“逆子!你、你是要断了自家基业啊!”
崔父常年浸润酒色,手上倒是没多大力气。崔源的头偏向一边,脸上泛起红肿。
然而他的声音极平和:“父亲错了,要断崔家根基的是堂祖,不是儿子。”
崔父圆睁双眼:“你堂祖心心念念都是为崔氏筹谋!如果不是你吃里扒外,背祖叛宗……”
崔源笑了,不慌不忙打断他:“怎么父亲到现在都以为,儿子有这个本事查出多年前的勾当?”
崔父愣住,品着这话,脸色逐渐白了。
“自堂祖图谋宗亲之位开始,陛下便打定斩草除根的心思,事是她查的,折子也是她命人写的,即便我不递,也有人争着办成此事,”崔源淡淡地说,“可我若不做,父亲以为,你能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这些话吗?”
崔父浑身冰寒,颤抖着后退两步,不慎绊到门槛,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贾翊秉摧枯拉朽之势查明案情,前后不过六日,就将奏疏递到女帝案头。
“崔敬已然招认,崔七所为他心知肚明,也一早知晓陛下并非崔氏血脉。除此之外,所供崔氏罪状零零总总共二十七款,皆已列明其上。”
这一日并非朝会,垂拱殿中只有贾翊、盖昀与丁钰三人。盖昀捻须不语,丁钰探头瞅了眼,啧啧感慨:“乖乖,人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还没得道呢,就迫不及待兴风作浪了。”
崔芜待丁钰素来宽容,听他胡诌也不动怒,只低垂眼帘:“判决呢?”
“臣正是为此事求见陛下,”贾翊意有所指,“崔家谋害天子先考,证据确凿,绝无抵赖。如此恶行实属大逆,按律,九族尽灭也不为过。”
丁钰听得“九族”两个字,眼皮倏跳,抬头去看崔芜。
只见女帝依然垂眼,一只手把玩着案上镇纸,半晌不语。
丁钰对崔氏殊无好感,但崔源当年散尽家产的义举在他心里挂了号:“陛下,这……因一人之罪而牵连九族,过了吧?”
贾翊却不这么想:“崔氏明知族中子弟恶行,却听之任之,更妄图混淆天家血脉,罪不可赦。若不严惩,如何以儆效尤,又如何彰显天子威德?”
丁钰忍不住反驳:“天子德行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是动不动砍人九族。再说,崔家还有那么多女眷,平日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知道什么?哦,男人加官进爵没她们份,现在要砍脑袋,想起她们了?”
贾翊正欲反驳,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下,只因他想起御座上的也是个女子。
果然,这话力道精准,女帝目光闪烁,似是有了倾向:“盖相以为呢?”
争执不下的两人转向盖昀,后者不动声色,揣度着女帝心意道:“崔源确有从龙之功,且此番大义灭亲,实属难得。”
“臣以为,不宜过分株连,否则恐伤忠臣义士报偿天子的赤忱之心。”
一句话,敲定了崔氏结局。
第2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