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这一年元宵前夕,女帝发下旨意:崔氏金水堂成年男子判斩,女子及孩童流配西北,与披甲人为奴。
崔氏诸房与此案并无牵连,暂不问罪,但命刑部严查崔氏恶行,有如崔十六、崔十七般罔顾法纪者,一律从严处置。
此外,崔源上奏辞官,女帝批复允准,并赐黄金百两。随之发下的还有一道旨意:崔氏三代之内不许入仕,从根子上断了崔氏东山再起的可能。
至此,清河崔氏一蹶不振,自世家榜上彻底除名。
崔氏的骤然倒台于京中世家是不小的震撼。若说在此之前,他们尚且存了观望之心,那女帝对本家亦不留情的雷霆手段,则让他们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高居御座的这位主不好惹。
一个女子,凭什么越过众多男人,登顶九五君临天下?
那必然因为她有手腕、够狠心!
崔芜本人不在乎世家眼光,她唤来丁钰,将一本账册丢给他:“这是从崔氏抄出的家产,其中五成封入国库,剩下的你直接运回工部,权当璇玑司的启动资金。”
丁钰瞧着帐册上的数目,乐得合不拢嘴。这便是有个皇帝上司兼闺蜜的好处,不管你想要什么,她都有法子给你弄来。
“放心,”他大包大揽,“最多今年年底,保证给你弄个神机营出来。”
崔芜用手点他:“军令状立下了,我可记着呢。”
说话间,阿绰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两名禁卫,合力端着一盆珊瑚:“陛下昨日说的珊瑚盆景,可是这个?”
崔芜瞥了眼:“对,就是这个,让人送去顺恩伯府,就说朕褒奖他仗义执言,忠勇可嘉。”
丁钰听得“顺恩”二字,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端端的,给他送什么?你扔池塘里还能听个响,赏他不是白白浪费!”
崔芜无奈,却不曾责备:“不过做做样子……他当廷为兄长进言,若不嘉奖,怎显得朕赏罚分明?日后再有类似事端,更无人为兄长说话了。”
丁钰还是不爽:“这么好的珊瑚盆景,你宫里也没几样吧?就这么给了他……”
崔芜很淡定:“哦,这盆景本就是从江南的镇海军节度使府运来的,朕嫌颜色不好,一直没往宫里摆。”
“放库房又占地方,就当物归原主了。”
丁钰:“……”
姑且不论“完璧归赵”的孙彦是何反应,女帝的解释显然不能令镇远侯满意。他撒泼耍赖了好久,直到崔芜扛不住,下令将一盆更大、颜色也更鲜艳的珊瑚盆景送去侯府,他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大出血的女帝摇摇头,起身回了福宁殿。临到门口,她摆手止了倪章通禀,自己悄悄打起帘子,只见秦萧倚着临窗的罗汉床,正拿肉脯逗弄一猫一狐。
狐团子尚存野性,对“愚蠢的人类”不屑一顾。猫团子却是家养长大,见了肉干馋得不行,团绒似的身子人立起来,拿前爪去够秦萧手里的零嘴。
讨食吃的猫儿极可爱,秦萧失笑,俯身将团子抱进怀里。忽听动静不对,抬头对上崔芜一双明眸。
崔芜有点紧张,怕秦萧又要强撑着见礼,幸而武穆侯心情好,忘了讲究礼数:“今日回来得倒早,没被御史言官啰嗦?”
崔芜松了口气。
“那些言官早先催着朕认了清河崔氏,如今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敢往前凑?”她脚步轻快地走上前,仔细端详了秦萧面色,“兄长气色好些了,可还胸口发闷?”
秦萧将养数日,风寒渐有起色。身上痛快了,心境也随之开阔。他想起数年前,崔芜曾玩笑言语,要造间金屋子把他供养起来。当时以为是孩子气的说笑,此刻回味,可不应了眼下处境?
说甘心如此,自然不是真心。然而……
秦萧掀起眼帘,只见崔芜笑颜如花,俯身抱起狐团子,在蓬松艳丽的大尾巴上撸了两把。
他突然觉得,倘若一世如此——朝夕相对,同窗共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好多了,”秦萧说,“就是口中发淡,吃什么都没味。”
崔芜丢了狐团子,示意他伸出手腕,凝眸搭了半天方道:“确实见好。兄长用了这么久的清粥小菜,难怪嘴里没味,想吃什么?”
秦萧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馄饨鸡。”
崔芜惊讶:“难得兄长想开荤了。”
馄饨鸡不是什么稀罕物,女帝一句话吩咐下去,小厨房立刻熬了新鲜鸡汤,又下入皮薄馅大的肉馄饨。不多会儿,热腾腾的端上来,馄饨皮白,汤汁绵黄,看着就有胃口。
秦萧是真馋了,舀了馄饨就送进嘴里。入口果然极鲜美,且汤汁丰腴,又被唇舌封缄,滋润了喉头,抚慰了肠胃。
秦萧好容易尝回鲜,眉头微微舒展。崔芜瞧着有趣,又分了两只馄饨与他。
“这么久没见荤腥,可见是馋了,”她抿嘴偷笑,“兄长还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小厨房。”
秦萧笑了笑:“旁的倒也没什么。”
言罢,将空碗一推,闲闲倚着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