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难得见他这般放松,心中亦觉舒畅,又见他斜眼瞧着殿角宫灯,隐隐猜到什么。
“明晚元宵,金吾不禁,赏灯之人想必不少,”崔芜说,“我除夕那会儿就想看了,只被崔氏烦扰,无甚心情。”
“如今诸事已了,兄长可想随我出宫瞧瞧?”
秦萧蓦地看向她,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女帝生了双透视眼,否则怎能将他所思所想看得这样明白?
“臣,乐意至极。”
不过出宫前,崔芜还有几桩事宜向秦萧交代。
“崔氏嫡系固然可恶,但我不能不看崔十四郎情面,放旁支一马,就当还他筹集粮草的人情,”女帝说,“崔氏覆灭,朝中再无人指摘兄长麾下,只他们当街打人是众目所见,不能轻易放过。”
“我想着,扣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三月,也算小惩大诫,兄长以为如何?”
其实不罚也没什么,但日后再有人攻讦武穆侯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桩把柄。
倒不如一并罚了,日后再有人指摘也挑不起话头。
秦萧并无异议:“陛下处置的妥当,就这么办吧。”
崔芜又道:“我知兄长初来乍到,对府中诸事无暇看顾,今日正好与你交代了。”
她命逐月取来一个木匣,里头装了厚厚一叠纸,瞧着像是地契模样。
“兄长的武穆侯府是我亲自挑选,种种布置也是我拍板的,以后若有人啰嗦,叫他们来寻我,”崔芜说,“前日,兄长留在凉州的管家进了京,府里能搬的都搬来了,不能搬的或是留在秦府,或是出手变现,总之所剩不多。”
“如今兄长长住京城,不比凉州方便。我做主,为兄长置办了两处庄子,附近约莫有百多亩良田,地契一式两份,一份给到你府中管家,一份兄长自己收着。”
“除此之外,月娘在凉州重开酒楼,我给兄长留了一成股份。以后每年年初,她自会命人将出息送来。”
秦萧听懂了,女帝这是罚了两名家将的俸禄,唯恐侯府揭不开锅,换着花样给他补上。
他在“一本正经地推辞”和“家常唠嗑说闲话”之间犹豫了下,直觉崔芜不喜欢私下相处端着礼数,遂换了轻松口吻:“河西秦氏好歹积累多年,纵然陛下不发恩赏,府里也饿不着。”
崔芜果然高兴:“那不一样,兄长以往是河西之主,有河西四郡的赋税,还有互市所得。如今这些收归朝廷,进项少了一多半,光靠你武穆侯的俸禄怎么够?”
“昔年北上是兄长为我打点,如今也该我为兄长尽尽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秦萧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遂含笑谢恩。
崔芜给他的远不止这些,秦萧住在宫里,其实是有自己份例的。如衣食住行,皆与女帝一处,甚至因着伤病,比女帝的还要精致仔细。
除此之外,他还有每月一百二十斛禄粟,呃……是与前朝皇后同一规格的定例。
不过崔芜没敢告诉秦萧,怕武穆侯找她麻烦,只私下命人将禄粟折换成现银,塞给他的两名亲卫。
“你们吃住都在宫里,按说没有开销的地方,但宫里是什么做派,朕大概有数,想办点事,没银钱开道是不成的。”
女帝话说得坦白:“你们替兄长收着,有什么需要打点的,不必劳他费神,悄悄替他办了。若是不够,直接告诉朕。”
女帝体贴到这份上,倪章与燕七能说什么?自是一口应下。
秦萧却不知他正享着与前朝皇后一般的待遇,满心盼望着元宵灯会。女帝果然信守承诺,第二日傍晚,一辆青蓬马车低调停在宫城侧门。崔芜抖开玄狐大氅披上秦萧肩头,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巧的暖炉:“今日风大,别冻着。”
秦萧却留心到旁的:“这玄狐皮毫无杂色,想必是上贡的珍品。臣穿着,不合规矩。”
女帝不当一回事。
“玄狐皮轻软厚实,最为保暖,正合兄长穿,”她说,“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合适就合适。”
秦萧无奈:“陛下……”
崔芜打断他:“兄长还去不去看花灯?”
秦萧犹豫了下:“……去。”
崔芜:“去就上车。”
第218章
这是女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元宵灯会,再隆重也不为过。虽然崔芜一早叮嘱,万事从简,不必太过铺张,可经历了多年战乱,百姓对太平盛世的期待,岂是“从简”二字能遏制的?
于是这一晚,呈现在女帝面前的,赫然是一幅“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的盛世图景(1)。
这场面可比昔年凉州与凤翔灯会盛大多了,时而是一人多高的菩萨神像,内藏机关,手臂可活动,指尖更能射出五道水柱,如瀑布飞流一般。
时而用草绑成巨龙,蒙上青布,再插上万盏灯。入夜后,明灯亮起,火龙摇头摆尾,直欲升入夜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