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静悄悄的,没人答应。
崔芜紧跟着进屋,第一口吸进空气中的灰尘,差点呛咳起来。她用手捂着鼻子,过了片刻方适应过来,只见这是一处典型的贫苦人家居住的小屋,木头桌子坑坑洼洼,条凳瘸了一条腿,用垒起的石头勉强支撑。
屋里不知多久没透气,弥漫着一股……属于尸体的腐朽气味。那孩子的母亲躺在破烂铺盖里,脸色青白,颧骨高耸,已经去了有一段时间。
崔芜搭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腕,对秦萧摇了摇头。
太迟了。
秦萧微露恻然。
人已经死了,能做的唯有打理后事,以及安顿好孤苦伶仃的小少年。但少年拒绝接受事实,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崽,疯狂攻击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咬、抓、推搡,总之不允许他们靠近母亲。
“我娘没死,没死!”他眼睛赤红,带着哭腔说,“不许你们带她走!不许!”
崔芜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可以,她也想给少年与亲人告别的时间。可如今是农历四月中旬,天气渐热,尸体拖着不下葬,很容易生出疫症。
到时,死的就不止一两个了。
电光火石间,她对秦萧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闪电般欺至少年身后,一手刀劈中他后颈。
少年软软滑落,被早有准备的禁卫接了个正着。
“尸体挪去城外,寻个合适的地方安葬,墓穴挖深些,最好能撒些石灰,”崔芜本想直接火葬,见那少年实在伤心,又有些不忍,退而求其次道,“墓前立碑,姓名先空着,等这孩子醒来再填。”
殷钊答应了。
崔芜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感慨:“……回府衙吧。”
闹这么一出,有心人看在眼里,猜也能猜到她的身份。此时回义诊点非但起不到“微服”的效果,反而容易引发骚乱。
回府衙,她还可以做很多事。
第286章
崔芜用了整整一个月梳理北境诸事。
首先是地方官员,几乎全部换过,除了自愿留下的十多名进士,又从京中紧急调了一批。
然后是民生,失地复归,施恩自是第一位,是以免除三州三年赋税,又调了南边的粮种和各项物资,力求用最短的时间恢复社会经济、安定人心。
最后才是驻防,之所以排在最后,不是说这事不重要,而是这最重要的一项有秦萧替她分担。
当女帝三宿没睡,拉着智囊团理顺了安民诸策,秦萧的布防折子也递到案头。
层次清晰,条理分明,如何驻军、如何布防、任用何人驻守何处、外敌来袭如何应对,全部考虑周详。
崔芜看了三遍,自觉挑不出漏洞,非常果断地准了。
至此,她完成了北巡的所有目标,可以启程南归。
但在走之前,还有一个小小插曲。
彼时崔芜熬了三个通宵,好容易得了空当,在临时寝殿睡了个天昏地暗。从旭日东升到暮霞初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要水喝。
潮星正候在外间,听传立刻端来热茶——不是费时费力的煎茶,以女帝自己蒸馏的新鲜花露为底,兑上蜂蜜和各色饮子,就是风味绝佳的花露茶。
崔芜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那厢潮星觑着她眼神清明了,将武穆王与镇远侯奏请南归之事禀明。
“是该回去了,”崔芜打了个哈欠,“此番连下三州,原该好生犒赏三军,只是被治蝗耽搁了。”
“等回了山西境内,欠的债也该补上。”
说着,她站起身,本意是要吃食,谁知睡太久,已经有了低血糖症状,膝弯一软,身不由己地栽跪下去。
潮星吓了一跳,唯恐受了当朝天子一跪,赶紧让到一旁,使出吃奶的力气搀住崔芜,口中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传女医瞧瞧?”
崔芜扶着她,吃力地坐回桌边:“没事,就是睡多了,肌肉没缓过劲……有没有吃的?不拘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
潮星转移了注意,答应着去了。
因着女帝下榻,府衙厨房单匀出来为圣驾开伙,一日十二个时辰,总有茶水点心备着。潮星去了片刻,端回一碗馄饨鸡和当地特有的黄米糕。崔芜实是饿极了,也没看清是什么,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潮星瞧着好笑,又有些惊讶,盖因女帝的吃相太凶狠,活脱脱饿死鬼投胎。转念一想,这位睡足一日,期间粒米未进,与饿死鬼差不了多少,好笑又转为心疼。
“陛下慢些用,”她劝道,“可要奴婢再下碗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