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吞了三个馄饨,胃里火烧火灼的煎熬感缓和不少,遂摇了摇头:“不用,我吃这些足够了。”
又捡了块黄米糕,与后世的凉糕有些相似,只没那么精细,吃到嘴里软糯微甜,饱腹感很强。
碳水这玩意儿,盛世遭人嫌弃,各个叫嚷着“减碳降糖”,乱世却成了救命的良药。崔芜一碗馄饨并两块糕点下肚,濒临跌穿的血糖徐徐回升,终于回到安全范畴。
“去请武穆王和镇远侯吧,”她说,“回程怎么安排,还得和两位爱卿商议一二。”
潮星答应了,却没立刻出去,而是道:“陛下可记得您救回来的那孩子?他一直想给您磕个头。”
崔芜真忘了,她要操心的事太多,与之相比,一个小少年实在微不足道,只能往后排。
但潮星一语提醒,她突然意识到,这少年失了母亲,若不安顿妥当,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乱世之中可是离死不远。
“磕头就不必了,问问他,还有没有亲戚可投?若没有亲眷照顾,愿不愿意来府衙寻份工做?”崔芜思忖,“哪怕是跑腿打杂,只要供应三餐,每月再给几吊薪酬,也够他过活了。”
潮星欲言又止:“陛下的心意是好的,只是……您还是先见了人,再当面问问他的意思吧。”
她这般吞吞吐吐,倒是勾起崔芜好奇,当下如她所言,将人唤了来。见了面,崔芜大吃一惊,只见眼前“少年”梳洗干净,黝黑肤色褪去不少,再换上小袄襦裙,扎双螺发髻,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她似乎很不习惯这身打扮,笨手笨脚地拎裙摆跪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崔芜被她磕得心肝肺一通乱颤,赶紧将人拉起来,第一反应是检查她后颈——怕秦萧当日出手太重,留下后遗症。
万幸武穆王功夫精湛,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并没有任何痕迹。
崔芜松口气之余,又犯了难:既是姑娘家,可不是安排做工能轻松打发的,盖因世道待女子犹为苛刻,一个失了双亲家族庇佑的年轻姑娘,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
“你……可愿随朕回中原?”崔芜试探着问,“朕身边还缺女官,入宫虽然辛劳,总是衣食不缺。”
“不愿入宫也无妨,太原府惠民药局还缺人,你若能沉下性子学医,来日立有功勋,还能得品级封赏,也算光荫门楣。”
少女并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崔芜是“好人”。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嫌弃她的贫穷,鄙夷她的肮脏,愿意跟她回家医治母亲,还不计前嫌地将无意冒犯的自己带回府衙,照顾了这么久。
“我愿意,”她用浓重的方言口音艰难回答,“我……跟你回去。”
她没有父亲,她的母亲被铁勒人奸污,这才生下了她。自记事起,充斥在母女俩身边的只有谩骂、蔑视、嘲笑,母亲不想她步自己的后尘,将她作男孩打扮,又把一张脸涂得黝黑。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她迟早要用真面目应对这个世道。
她必须为自己谋个出路。
崔芜欣慰一笑。
“甚好,”她问,“你有名字吗?”
少女点了点头。
“燕子,”她张口就答,“我阿娘说,燕子在别人屋檐下作窝,不用受风吹雨打,好得很。”
崔芜:“……”
她从这个接地气的名字里,听出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朴素的心愿。
平凡,安稳,无冻馁之忧,不受人欺凌。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崔芜沉吟,“往后,就叫你新燕吧。”
她转头吩咐潮星:“这孩子还小,不必正经当值,先跟着你学学规矩,等上手了再说。”
潮星笑道:“陛下要留人,总得安排个正经差事吧?”
崔芜想了想:“正好棉花糖和高粱米越大越爱闹腾,身边少不了人,就让她专职照顾吧。”
潮星这才应下。
三日后,御驾启程南归。如来时一样,百姓夹道相送,前路水泄不通。
崔芜无奈,却也不愿驱赶百姓,只得命殷钊率禁卫开路。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我一定会回到这片土地,”她想,“希望下次来的时候,它已重新焕发生机。”
三日后,御驾入雁门,山西布政使公孙真领境内文武迎候。
真正要紧的政务,女帝北巡前已然处置妥当,眼前最重要的只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