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他说,“我送你回去。”
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又不是很怕。他一只手虚虚护着她,指间侵染了血色,她却希望那只手能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惦记了他许多年,每一晚都在梦里演练相逢时的情形。正因如此,多年后她才能只凭一个照面就认出昔日故人,立刻请求父亲上门提亲。
但秦萧拒绝了,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她不甘心,在堂兄的撺掇和父亲的默许下布了局,想着木已成舟,总能求得那人谅解,或者,他被她一腔痴情感动,就此接受了她?
却不料被女帝中途截胡。
女帝与武穆侯之间的暧昧,朝野早有议论,卢清蕙怎会没听说?她以为自己做好准备迎接帝王的怒火,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直视那双过分冷亮的眼眸。
但女帝并没有处罚她,只是命她参与科举,以此交换卢家全族安稳。
这是给卢家的机会,亦是她的。
卢清蕙明白女帝的意思,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秦萧,却也不会因此迁怒。她要让卢清蕙明白,人之一生,漫漫几十年,有的是比男人更美妙的风景。
比如权势。
再比如,以女子之身名垂青史。
这是卢清蕙从所未见的景致,她窥见了那壮阔蓝图的冰山一角,情不自禁地心驰神往。她感激女帝的知遇之恩,却也无法忘记秦萧。
好比这一晚,明知不该,余光却忍不住被那个身影牵动,瞄了一眼又一眼。
随即,她觉出几分异样。
既是庆功,免不了饮酒助兴。几十口酒坛搬上,挨个注入酒碗。许是饮得有些多,秦萧突然扶住额头,身体幅度极大地晃动了下,似要跌倒,又扶着桌案稳住了。
卢清蕙的心倏然揪紧,迟疑着是否应该开口。
然而有人比她抢先一步,主位上,崔芜一直注视着秦萧,自不会错过方才那一幕。
“兄长可是身体不适?”她关切问道,“要不要先行回帐歇息?”
秦萧想说不必,头却晕得厉害,视野像是洇了水的画纸,图景层层晕染,连近在咫尺的人脸都看不清。
他摁着太阳穴,苦笑连连:“多谢陛下关怀,臣告退了。”
然后踉跄着转身,刚摸索着伸出手,自有亲兵扶住,将人搀离宴席。
因是众目睽睽之下,众将又都知女帝关切武穆王,谁都不曾生出疑心。连颜适也不过是嘟哝两句“少帅的酒量何时这般不顶用了”,就撂到一边。
是以,谁也没有留意,那搀住秦萧的亲兵,并非安西军的嫡系,而是出身禁军。
秦府家将却也不是摆着看的,好比倪章,就要跟去照拂。然而他追得着急,没留心初云从另一边过来,两人斜刺里撞了个正着,初云手中羊汤泼到倪章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初云慌忙道歉,用帕子替他擦拂衣袍,“没烫着你吧?”
倪章原还担心秦萧,抬头见着初云,三魂飞走了七魄,整个人都僵住了:“没、没有……”
“什么没有?瞧瞧,都烫红了,”初云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烫伤不是小事,走,跟我回帐。先给你敷药,再换一身衣裳。”
倪章艰难撑起最后一线清明:“可我家王爷……”
“王爷有陛下照看,你操什么心?”初云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他额头处点了下,“教你个乖,那两位的官司,外人别跟着瞎掺和。”
倪章:“……啊?”
谁跟谁的官司?陛下和王爷咋就有官司了?
没等他梳理明白,已经被初云半强迫地拖走。
秦萧酒量不差,今晚晕得这么厉害,自己也没想到。再次迷迷糊糊恢复意识,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只觉身下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一张狭窄的床榻上。周围七手八脚,有人松散了衣领,有人拿来湿布巾,为他擦拭脖颈和胸口。
秦萧想要水,奈何口舌僵硬,发不出声音。想屏退侍从,却手足绵软,动弹不得。
他蓦地惊觉,这不是醉酒的症状,倒像是被人药倒了。
可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天子赐宴,谁敢动手脚,谁又能把手脚动到他头上?
答案很快揭晓。
只听风声呼啸,有人掀帘而入,小声催促:“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