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随着抵达蜀都的魏使翻云覆雨,中原仅剩的独立割据也闹起内讧。尤其蜀国国君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偏生生了个野心勃勃的儿子,父子俩矛盾日益激化,蜀太子不知听了谁人挑唆,一不做二不休,竟欲弑君。
这一掐便是月余,蜀地境内扬起泼天血雨。针锋相对的父子俩谁也没落得好,一个身首异处,一个病入膏肓,亦是没几天好活了。
蜀国诸臣可比老皇帝有眼力见多了,眼看大魏势不可挡,趁着国君还有一口气在,干脆拟了降表,派人快马递往魏军大营。
他们的反应很及时,因为崔芜已然调了周骏西进,数万精兵屯于汉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攻城拔寨。
至此,中原政权尽数臣服于大魏脚下,自前朝末年以来的乱世割据彻底终结。
这是天子功勋,同时也意味着某些违背她本心留到现在的人,可以腾出手来清理一番。
若论朝中谁最了解天子心思,首辅盖昀还排不上号,第一位当属刑部尚书贾翊。
先前南汉与蜀国未定,他揣度着崔芜心思,故意放缓孙氏一案的审理进程。当法场之上,谢氏人头成排斩落时,姓孙的还好端端吃着牢饭。
而现在,南汉平定、蜀国臣服,刑部的折子也随之递上,其中列明孙氏十二条大罪,五十六则细款,请天子定夺。
彼时,崔芜端坐垂拱殿内,因着衣衫宽松,腹部并不如何显怀,即便是心腹臣下,也没几个知晓内情。
她读着贾翊的奏疏,若有似无一笑:“审得挺明白,以贾卿的意思,该如何定罪?”
贾翊思忖着天子心意:“江东孙氏罪大恶极,便是夷平三族也不为过……”
崔芜撩了下眼皮。
贾翊便知自己猜错了,飞快改口道:“不过府中妇孺实属无辜,若陛下开恩,不计前嫌,想必孙氏众人亦会感恩戴德,痛悔己过。”
崔芜曲指轻叩桌案。
“明正典刑?朕怕孙氏脏了朕的刀!”她脸色冷笑,“告诉孙氏,还是那句话,他自我了断,朕便赦了江东孙氏昔年不敬之罪。”
贾翊会意,自去传话。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他折返宫中,面色迟疑。
“顺恩侯说,请求面见陛下,”贾尚书心知这话入不得崔芜之耳,但天子的意思是“自裁”,他亦担心孙氏藏了什么要紧的言语,是以斗胆转告,“有极重要的事相告。”
崔芜嗤笑:“同样的把戏,玩了这么多回,他不累吗?”
旋即沉下脸色:“告诉姓孙的,他拖着不了结,可以。每耽搁一个时辰,朕便杀一名孙氏族人,且看他江东孙氏挨到第几日方九族断绝!”
贾翊:“……”
这话出自天子之口,与圣旨无异,可若当真照办,难免落人话柄。
幸好,此时殿内不止君臣二人——御案旁立着武穆王,正手持朱砂,徐徐研出红墨。
接收到贾尚书递来的求救示意,秦萧微一颔首,缓声开口:“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正好臣有些话想向顺恩侯问个明白,不如由秦某代陛下走一趟吧。”
崔芜讶异:“你有什么话好问他?”
秦萧似笑非笑,没吭声。
崔芜转念一想,自觉洞悉了武穆王微妙的“雄竞”心态,这是要向落败者耀武扬威,当然不便说与旁人知晓。
顿觉释然了。
“也罢,”她温和道,“有劳兄长代朕跑一趟。”
秦萧行了一礼。
顺恩侯孙彦原是囚于皇城司,只因要与谢氏谋逆并案调查,方才转押刑部。人刚送来时,把个贾尚书吓了一跳,盖因孙彦身上虽无明显伤痕,走路却是一瘸一拐,更兼两鬓白发丛生,眼角皱纹横陈,活像老了二十岁不止。
贾翊知晓皇城司的手段,不曾多问,只将人安排了单间,衣食均未苛待。是以秦萧赶到时,眼前的孙彦盘膝而坐,除了形容苍老,倒也算不得狼狈。
他颇为惋惜地一挑长眉,向后退了半步。早有狱卒搬来胡床,这武穆王也不客气,径自撩袍坐下,接了狱卒递来的热茶慢慢啜饮。
孙彦早瞧见他,只他耐心好,秦萧不开口,他也装哑巴。这二位比着赛地沉默是金,最后仍是顺恩侯棋差一招:“这刑部的茶水就这么好喝,值得千金之躯的武穆王贵步临贱地?”
秦萧神色淡漠:“比不得福宁殿的玫瑰饮子,勉强能入口罢了。”
这话在孙彦听来,自是无声的炫耀。饶是他见多了天子对秦萧的偏爱,脸颊仍不受控地抽搐。
“不必废话了,”他冷声,“孙某有言在先,见不到天子,绝不就死。”
“陛下若真想要我的命,大可按律法纲纪,明正典刑!”
秦萧却不受他激将,只见他探手入怀,摸出一物丢进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