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某此行为了两件事,”他淡淡地说,“其一,替你那吴氏夫人送一样东西。”
孙彦瞧着那张飘落地上的纸,却不曾去接,只狐疑道:“这是什么?”
秦萧饮了口茶:“休书。”
孙彦:“……”
他嘴角微勾,似是笑了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算人之常情。”
秦萧饶有兴味:“顺恩侯可能有所误会。”
孙彦微微眯眼。
“这封是休书,却不是由你休了吴氏夫人,而是吴氏夫人以妻子的身份,休了你这个尸位素餐的夫君,”秦萧用碗盖撇着茶沫,“依本朝疏律,夫妇欲断绝关系,唯有和离、休弃、义绝三条路可走。其中休弃一条,只可夫休妻,从未有过妻休夫的先例。”
“幸而吴氏夫人深明大义,一早投效了天子——陛下做主,许她开本朝妻子休夫的先例,京兆府连夜办的文书,秦某趁着热乎劲给你带来了。”
孙彦不待他说完,早将文书抢在手里,从头飞快扫完,手指触电般颤抖。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竟是从所未有的愤怒恼火,“那个贱人,我当真是小瞧了她!”
孙彦并不蠢,天子是如何洞悉他与谢氏密谋,又怎会事先设伏于运河之上,将他偷运武穆王的船只截一个正着?他原先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了这封离经叛道的“休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吴氏一个深闺妇人,怎会与当朝天子有这等交情?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一场利益互换,天子帮她脱离孙氏桎梏,而吴氏则投桃报李,将他的人头送到崔芜手上。
“贱人……我真是错信了她!”孙彦咬牙切齿,“我早该杀了她!”
秦萧用微妙复杂的目光注视他,无声传达出“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等物种”的意味。
“孙侯这话,秦某却不明白了,”他悠悠道,“那吴氏夫人自嫁入你孙家后,你何曾信过她?”
“若非她受你冷遇,在你府上被人视作无物,陛下也不会寻上她,谈下这笔交易。”
“你自己种的恶因,如今却怪责旁人结出苦果,本末倒置了吧?”
孙彦牙关咬得嘎嘣响:“她既嫁入我孙家,自当顺从夫君、安守本分!”
秦萧微微摇头。
“孙侯自己也说了,夫妻本是同林鸟,”他语气悠远,由眼前囚徒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多年前生父过世时的情形,“你与她既无恩义,亦无情分,她凭什么陪你身陷火坑,自断生路?”
第418章
孙彦当然不认同这话,在他的认知中,女子顺从卑弱乃是天经地义。
既是三媒六聘、拜过高堂,就该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焉有踩着夫君尸骨谋求活路的道理?
但吴氏就是这么干了,而他却拿这个背叛夫君的女人毫无办法。
因为她的身后站着至尊至贵的天下共主。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人?”孙彦咬紧牙,“赦免无罪,另嫁他人?”
秦萧撂下茶盏,掸了掸袍袖浮灰。
“陛下给了她两条路选:其一,脱离孙氏,另嫁他人,陛下会于京中为她选一户好人家,将其风风光光发嫁。”
“其二,留在孙家,成为真正的话事人。但须改名易姓,远赴岭南,且此生再不难返回京城。”
“她选了第二条,令孙氏全族改姓为吴,听命者可活,不从者以谋逆叛党论处。”
“听说,孙氏旁支已尽数改姓,不日便要启程赶赴岭南。自此之后,世间再无江东孙氏。”
秦萧低垂眼帘,掩饰住讥讽之意:“昔年陛下金口玉言,要你江东孙氏满门断绝。”
“虽说天子仁慈,不愿株连无辜,但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道理,你说是吗,孙侯?”
孙氏目眦欲裂。
他听懂了秦萧的暗示,虽然天子开恩,未曾将孙氏斩尽杀绝,但她勒令孙氏改名换姓,又以吴氏当家做主,意思明摆着——哪怕孙氏仍有血脉后人活着,“孙氏”之名却被抹除,如此繁衍数代,再无人知晓自家祖宗姓甚名谁,出自何地。
于簪缨世家、累代名门而言,这与九族尽诛有何区别?
“那个毒妇!”孙彦嘶声怒吼,就要合身扑来,然而锁住手足的铁链阻止了他的举动,将他牵制在离牢门三步远的地方。
“我要杀了她……我早该杀了她!”
秦萧端坐不动,由他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