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没钱,有钱也未必买得着。
正因如此,小报独辟的“名章版块”,好似为穷苦人家的学子开了一扇窗。他们读着当朝名士的文章,学习遣词造句的同时,许多原本不解、也接触不到的时局、国政,就这么潜移默化地进了眼、入了心。
“阿芜设计的这款小报极好,不说旁人,连史伯仁那个不爱读书的,偶然间得了一份都爱不释手。花一晚上看完,兴奋的睡不着觉,非要把前头几期都搜罗来,一次过个瘾。”
福宁殿中,秦萧亲手端了滚热的药汤递与崔芜:“此物看似低俗,却能宣政于士、开智于民,日后再要推行新政,也可拿小报试水民间物议。”
崔芜原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闻到药汤苦涩,脸顿时垮了:“又是安胎的?”
秦萧哄道:“良药苦口,趁热喝才好。”
崔芜偷摸往后缩:“非喝不可吗?我给自己把过脉,胎像挺稳当的。”
秦萧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崔芜心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打算,劈手夺过药碗,仰头闷了下去。
结果自然是苦得舌头打结,小脸皱成白面包子褶。
秦萧早备好了蜜煎,桂花蜜糖腌的蜜枣,剔了枣核,另嵌了糯米。崔芜连吃两个,方解了苦味。
她吐槽:“这玩意儿可真不是人喝的。”
秦萧安抚道:“咱们就吃这一回苦,再没有二回了。”
这是崔芜与秦萧议定的条件,只试这一回,不管孩儿是男是女,也不管最后能否顺利产下,都没有第二回。
秦萧痛快答应了。
崔芜言归正传:“小报这事,婉娘办得不错,可惜她马上要去南边主持海贸事宜,小报印刷还有酒楼这边,只能暂且托付月娘。”
她偏头看向窗外:“若我记得没错,这个时辰,婉娘也该登船了。”
诚如崔芜所料,陈婉娘的行囊已然搬上客船,彼时木板放落,她牵着宝儿的手正待踏上。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唤道:“陈二娘子且慢!”
陈婉娘愕然回首,只见一骑飞驰到了近前。来人不待停稳就跳下马背,呼哧带喘地奔上前:“我家国公有话带给陈二娘子。”
陈婉娘认得此人是延昭身边心腹,诧异道:“你不在北疆护着你家国公爷,怎么回京了?”
那人奔出满头热汗:“国公爷听说陈娘子不日南下,派我快马加鞭赶回京中,想问您一句话。”
陈婉娘:“什么话?”
“国公爷说,他知陈娘子志向远大,他亦不会拦着。陈娘子只管往南边去,来日北境平定,我家国公自请南调,不知陈娘子能否赐一杯水酒为他洗尘?”
难为延昭,直白豪爽了一辈子,临了终于学会委婉措辞。话虽隐晦,意思却明白,水酒不过是幌子,他真正想求的是酿酒之人。
那一刻,陈婉娘仿佛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她只是盯着运河水面起伏不定的波光恍惚一瞬,待得回过神,又对家将一笑。
“不必了,”陈婉娘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国公爷是草原上翱翔的鹰,江南的杏花烟雨固然秀美,却留不住他。”
“去他该去的地方吧。”
言罢,她轻掠云鬓,弯腰牵起宝儿的手,径自上了船。
家将想留她,却实在寻不到理由,眼睁睁看着船只远航,末了长叹一口气。
风帆鼓涨,船身破水而出。陈婉娘立于船头,将一绺垂落鬓角的散发掖好。
她此去江南有许多事要做,比如开酒楼,广布情报网;比如建银庄,汇尽天下之财;再比如与业已走上正轨的泉州市舶司对接海贸事宜,扩大船队规模,真正建起海上商道。
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她,那些壮丽又恢宏的图景铺好画卷,只等她执笔涂抹。
每一桩都比一个人的情爱更重要。
陈婉娘再次撩开被风扰乱的鬓发,指尖不留神带过发髻,临行前别上的浅青色绢花随风飘落,晃悠悠坠入河水。
只一瞬,便逐波远去了。
且不论消息传入延昭耳中,定国公作何反应,此时此刻,北疆大捷占据了所有人的心思。
崔芜不顾身怀有孕,拉着内阁秉烛夜战,敲定了嘉奖与抚恤名录,又议定效仿前朝,设立安北都护府,只是所辖范围并非前朝年间的蒙古全境,而是以北廷中京、西京为核心的广袤地带。
“按之前说的,肥沃土地建农庄,贫瘠些的办厂——正好草原多牛羊,羊毛可织衣,哪怕不与南边交易,至少当地百姓隆冬时节多了件御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