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后的纱帘微微晃动,王妃从帘后抢出,一把抱住耶律璟。草原上的女子,生于马背、长于天风,悍勇非中原女子可比,居然凭一双手臂托住男人高大的身躯,将他稳稳扶回王座。
“陛下,”她语带哽咽,“您不能再强撑了。”
泪水滴落在耶律璟面上,冲走脂粉做出的伪装,苍白孱弱的底色一览无余。
没人知道,如今的铁勒狼王每天需要服用大剂量的止疼药入睡。为了不在人前露出破绽,王妃亲手调了胭脂水粉,用淡淡的红和莹润的白遮去他的枯槁憔悴。
“放心,”耶律璟强撑神智,拍了拍王妃手背,“我也许撑不了太久,但在我倒下前,一定拿下中原,给你和孩子留一份稳定的基业。”
他的手摁住王妃腹部,无限依恋。那里正孕育着他的骨血,可惜,他不知有没有这个运气亲眼看着他降生。
王妃想笑,眼角却不断涌出泪水。她怕耶律璟见了晦气,拿手背抹去。
“其实贵族们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她委婉劝说,“您跟秦萧交过手,那个男人有多狡猾,您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不尽早除掉他,我担心,他迟早会是铁勒的心腹大患。”
“不,不是迟早,他已经是了!”
王妃憎恨着秦萧,就像牧羊的牧人憎恨着偷猎羊羔的饿狼。她想杀了他,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但这显然不是一个女人能做到的。
耶律璟却比她平静许多:“……你错了,秦萧只是一把刀,虽然锋利,可刀是没有意志的。”
“他往哪里砍,砍在谁身上,都不由自己决定,要看持刀人的决策。”
“他背后的那个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缘由莫名地,耶律璟想起多年前京郊军营里,他和那个女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彼时她虽换了男装、蓬头垢面,却不掩天姿国色。
但她最吸引他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身陷敌营却不卑不亢的镇定,以及为敌将手术时的冷静果断与精准沉着。
那一刻,耶律璟心里涌出浓浓的遗憾:可惜她是个女人,如果换一个性别,哪怕她是中原人,他也敢破格收她为麾下。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局面恐怕是另一番光景。
可耶律璟没想到,当年的女人竟能自腥风血雨中杀出,踩着伏尸百万,走到中原至尊的位子。
甚至,与他分坐两侧,同下一局棋。
而他这个铁勒汗王,竟还被这个女子步步压制!
一念及此,懊恼顿生。他不由偏开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王妃忙倒了水,镶红宝的纯银杯,是从中原舶来的稀罕物,因杯壁浮雕了栩栩如生的狼头而得到王妃喜爱,不惜重金购下献与耶律璟。
耶律璟果然十分钟爱,尤其那狼头眼珠由红宝石嵌成,夜晚烛下隐有流光,仿佛狼头复活,即将跃出杯盏一般。
他就着王妃的手喝了两口水,末了实在忍不住,将一口瘀血吐在杯中。
紫红色的血丝浮荡在清水里,王妃悚然变色:“陛下!”
耶律璟一抬手,止住她的惊呼。
“可惜那个女人躲在中原人的都城里,我的勇士们不能将她拖出祭旗,”耶律璟缓过一口气,脸色居然好看了少许,“想要她的人头,就必先杀秦萧!”
“而要取秦萧性命,首当拿下朔州,这样才能腾出手,截断他的后路。”
他扭头看向墙上,那里挂着一副巨大的舆图,不比崔芜所绘精细,却也将幽云十六州囊括其中。
属于朔州的位子用朱砂圈了一个巨大的圈。
兵锋之意,力透纸背。
那么此时的朔州城内是什么情况?
三州新下,布防自是重中之重,留守于此的不是别人,正是昔年奉命护卫崔芜的安西亲兵,秦尽忠。
因着这份履历,他的晋升之路格外顺畅,如今已是正五品宁远将军,亲兵中的头一份。
功名利禄固然好,只武将不比文臣,高居庙堂动动嘴皮即可。天子许下官位,便是要下属鞠躬尽瘁为国尽忠。
如今,敌军兵临城下,到了他回报的时候。
秦尽忠追随秦萧多年,见惯大阵仗,虽有些心惊,却也稳得住阵脚。一连数日,他领着守军加固城防,饭食饮水都是民夫送上城墙。
这一日却来了位不速之客,朔州新任知府,时逐月。
为着行动便利,她效仿女帝换了男装,长发包进幞头,不留心还以为是个俊秀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