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婢果然更放松了两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梳发时甚至敢小声玩笑:“大人的头发真好,又浓又密,奴婢瞧着已然够了,不必再续马鬃。”
崔芜便知,时下女子梳发,大多要续马鬃,然后做出种种繁复发髻,且越是贵胄女子,越是富丽堂皇。
她不喜累赘,女婢便只以乱发为胎,结出丛鬟披垂,又随意插戴了几对花钗,尤以正中一只口衔珠串的金凤步摇最为名贵。
然后是上妆,以浅浅粉色的玉女桃花粉打底,两颊及眼圈轻染淡檀红晕,作“一抹浓红绕脸斜,妆成不语独攀花”的檀晕妆。眉似远山拢翠,口如樱桃含珠,眼锋斜斜掠过铜镜,服侍上妆的女婢不由看呆了。
大人,生得真好看……
这话含在嘴里,没敢说出口,盖因崔芜虽然美貌,却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生生压住了眉眼丽色。
叫旁人不敢拿打量寻常女子的眼神揣度她,连对着容貌评头论足的心都生不出。
“还不错,”崔芜不知她心思,对镜托了托鬓发,见那小婢女面露喜色,瞧着甚是伶俐,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屈膝:“奴婢名竹心,原是服侍郡主梳妆的丫鬟……”
崔芜听着“郡主”俩字就没来由心烦,只是不肯流露出来:“竹本无心,名字起得倒是别致,以后若要梳妆,我再寻你。”
竹心大喜,跪下连连磕头。
崔芜见不得这一幕,赶紧拖着阿绰溜了。
***
崔芜只梳妆就花了两刻钟,加上吃用早食,耽搁了足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能做些什么?
搁在后世,还不够同龄女孩子逛完一座商场,但是换作古时乱世,却足够各方人马粉墨登场,唱完一出大戏。
最先登场的是柳家村的人。阻拦毁堤的壮丁被拿回府衙,其中甚至包括现任族长的独子,柳家人岂肯善罢甘休?集结了好些村民,有老有少,人数不下数百,天不亮就跪在王府门口,有高呼“冤枉”的,有抱怨“大人不公”的,更多的则是一言不发,只管哭泣号丧。
冬日苦寒,做不得农事,百姓大多闲居在家。听说王府门口有乐子,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不出半个时辰,围了一圈人,个个抻长脖子、缩着袖口,等着听下文。
“这是哪家嚎丧?”
“不知道啊。”
“我听听,怎么还有喊冤的?这是拿错人了?”
“兴许是,还有骂大人不公的,指不定是冤枉了好人。”
“你放屁!”
“欸,你怎么骂人?”
“骂的就是你!崔大人多好的人,我家狗儿染了疫病,就是她给看好的,她还给了咱家红糖和布匹,还有那什么煤过冬,她是天大的好人!你说她不公,你就该挨骂!”
“又不是我说的,你听听,是人家喊冤的说的!”
唱戏的凄凄切切,看热闹的争执不休,两边正吵得厉害,第三波人到了。
这帮人亦是农人打扮,却比跪着喊冤的柳家人穿得差了许多,粗麻衣裳打着补丁,上来二话不说,抬着木桶就冲柳家人泼去。
“哗”一下,腥臭冲天,竟是不知什么动物的血,泼了柳家人满身。
柳家人嗷一嗓子跳起来,是冤也不喊了,丧也不嚎了,瞪着来人气急败坏:“你们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了!”
后来的那拨人比柳家人还愤怒:“泼的就是你们这些没王法的!”
说完扔了木桶,朝着王府大门跪下,捶胸顿足哭嚎连天,竟是比柳家人还声势浩大:“求大人给咱们做主!”
“这姓柳的仗着和余家结了亲,强占了咱们的河湾,修了堤坝不说,还不许咱们打水浇田!”
“因着没水喝,今年开春种下的麦子都死了,咱们去求柳家人,可他们竟说,只有姓柳的能用河里的水,逼着咱们把田卖给他们,拖家带口给他们当佃户!”
“草民实在没法子,只能求大老爷开恩做主!”
“求大人主持公道!”
“吱呀”一声,紧闭一早上的府门终于开了。
第62章
柳家和余家人在凤翔地界的所作所为并非没有激起民怨,只是昔年,凤翔余氏是数得着的大族,更出了一位王妃,小老百姓要过日子,没人敢与他们明目张胆地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