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则不然,伪王倒台,新入主的“大老爷”摆明要将“伪王余孽”清理干净,余家势大又颇具名望,一时半会儿不好下手,对柳家却没什么顾忌,且除了他们,正好断去余家一臂。
当然,一开始,为柳家欺压多年的村民还是畏惧,并不敢出面指认。亏得贾翊亲自登门,再三苦劝,又言明利害:“咱们大人说了,今日你们忍了柳家强占河道,明日就得忍他们抢夺民田,后日是什么?卖儿卖女,还是卖身为佃农?”
“咱们大人还说,府衙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出力最大的三家,若有读过书的,可各出一个男丁填补衙吏空缺。若没有也无妨,我家大人本就想寻个好先生,为村子办个义学,以后教出的学生有出息了,还不是为你们村子争光?”
“咱们大人是心心念念想做些善事,可领不领这份情,就看你们自己了。”
一席话说得村民心动不已,反复思量了一晚上,终于下了决心:舍去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干他娘的!
这才有了翌日清早,王府门口的闹剧。
围观百姓原本正听着柳家人喊冤,冷不防又杀出一拨人,瞧着竟是比柳家人还冤情深重。再一听,好家伙,敢情这冤情正是柳家人造成的。
所以柳家人大清早哭丧喊冤,乃是先咬一口、贼喊捉贼?
因为他们强占了城外水源,崔大人才派人毁堤。柳家人拒捕,又打伤了人,崔大人一怒之下将人关进大牢?
呸,什么东西!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好意思来指摘旁人!
不就是瞅着崔大人善心仁德,欺负老实人吗!
围观百姓理顺了前因后果,方才还争执不休的偃旗息鼓,颇有默契地调转枪口——
“喊了半天冤,敢情真正有冤的,正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这姓柳的最是霸道不过,我上回亲眼见了,三岁的娃娃都知道狗仗人势,上街买烧饼硬是不给钱!”
“强占人家水源,亏他们干的出来!崔大人抓得好,合该多关几日长长教训!”
贾翊有句话说对了,民意如水,看似无常势、无常形,可只要稍加引导,未尝不能令其流入事先预设的河道。
正不可开交之际,王府大门吱呀洞开,崔芜走了出来。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华丽装束,妆容严整遍体明艳,容光之盛竟令人不敢逼视。
底下的百姓看呆了,嚎丧的没了音,骂娘的忘了张嘴,几百条各异的心思,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乖乖老天爷,这怕不是神女娘娘下凡吧?
而后齐刷刷跪倒一片。
崔芜虽不喜旁人下跪,却也知有些事原是避不开的,若无其事道:“尔等有何冤屈?在我王府门口吵闹不休!”
又道:“别着急,一个个说来。”
这“一个个说来”,所耗时间就长了,从柳家人到喊冤百姓挨个轮过,待得最后一人说完,眼看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眼下正值隆冬,寒风呼啸,最是难熬。方才柳家人被人当头泼了狗血,好些人的棉衣早湿透了,再被寒风一吹,哆哆嗦嗦的几乎站不住。
放眼望去,高居石阶上的气度出尘,明艳不可方物,好似玉京仙子。跪在空地上的畏畏缩缩,形容不堪。
两厢对比堪称惨烈,不怪百姓感情倾向愈发分明。
崔芜有意整治柳家人,故意拖延片刻,见人冻得实在受不住,方道:“罢了,尔等进来换身衣裳再回话吧。”
说完,转身进了王府。
柳家人赶来闹场,自是有所倚仗。他们见了崔芜这几日行事,认定这女子身如飘萍,无依无凭,只能竭力示好,借民心站稳脚跟。
原本他们做好准备,要借着“声名”二字压倒崔芜。当然,也是欺崔芜一介女子,不便出面与他们分说。
——你前脚入主凤翔,后脚就有百姓跪在门口喊冤,不是你这个一地主官为政不仁,是什么?
却不想崔芜早料到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非但扭转了舆论,还让柳家人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迈过门槛时,柳家人还听到围观百姓窃窃议论——
“姓柳的仗着和余家结了亲,猖狂了好些年,可算遇到治他们的了。”
“也是崔大人仁心,就该让他们跪在空地上好好醒醒神!”
“什么时候把姓余的也治一治就好了!”
“可不是?仗着家里出了个王妃,没少在凤翔城里横着走,活该遭报应!”
柳家人几乎把后槽牙咬碎,怒火席卷着冲上头顶,然后就是——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