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微微颔首,又提醒道:“红糖固然能用来交易,只我与兄长分享制糖技艺,还是希望凉州百姓能分得甘味。兄长府中人手有限,不妨将制糖之法传授民间,再从中挑选技艺精湛者承包份额。等收货期限到了,除了银钱报酬,也可用部分红糖奖励,如此红糖能在民间流传开,而兄长也不需分出太多人手疲于熬糖。”
秦萧思忖片刻,觉得有理,遂命一旁属官记下。
他此次邀崔芜入凉州,原是为商讨互市之事,寒暄完毕,自然言归正题:“秦某按崔使君提议,这些日子一直在与塞外各部接触,如今已收拢了五六只部族,皆是愿与中原易货。有些还主动献出部分牛羊,并提出内附之请,以表诚意。”
若只是赞同互市,何必献出牛羊,还低声下气地请求内附?崔芜一听便知,是她之前出给秦萧“浑水摸鱼”的主意起了效用,如今的塞外局势只怕是一天一个样,势力稍弱的部族唯恐难以保全,这才捏着鼻子向秦萧服软求饶。
不过这事好做不好说,毕竟是给左近芳邻使绊子,若是传扬出去,被那些读书读傻了的腐儒知道,说不得秦萧的脊梁骨都得戳成筛子。
一念及此,她抬头与主位上的秦萧交换过一记深长眼色,笑道:“这是好事,回头向兄长讨烤羊腿吃,兄长可不许拒绝。”
秦萧失笑:“特意选了两头刚断奶的小羊,肉质最是鲜嫩不过,等晚上做成烤全羊,请崔使君尝个鲜。”
崔芜大喜:“那我不客气了,谢过兄长。”
秦萧笑了笑,又将一份事先草拟好的文稿送到崔芜案前。
“这是秦某与麾下商议拟定的互市条款,还请崔使君过目。”
崔芜也不客气,拿起就看,两行过后,嘴角抽了抽,转手递给盖昀与丁钰:“你们也帮着参详一二。”
那二位不明就里,认真通读一遍,再和崔芜目光交汇,确认了心中猜想。
这草拟的文稿,还当真是出自武人手笔。
偏生秦萧没看懂他们的眉眼官司,还在询问:“可有不妥之处?”
崔芜抿了抿唇角:她该怎样用委婉的方式把这一茬揭过去,再寻个私下无人的场合告知秦萧,这份文稿不是哪里有问题……它简直就找不出没问题的地方!
崔芜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头一次感到自己脑子不够用、反应不够机敏迅速,正犹豫时,只见一名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快步进了明堂,附在秦萧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秦萧脸色蓦地变了。
崔芜觉得稀罕,她认识秦萧一年有余,自觉对这位便宜兄长的性子也算了解。他因着年少磋磨、家族变故,被迫以算不得宽厚的肩膀撑起河西四郡与万余安西军,久而久之历练了心性,等闲变故不能让他生出情绪波动。
这是崔芜第一次见他心绪动荡,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焦急担忧。
“内宅有些琐事处理,”秦萧对崔芜歉意颔首,“还望崔使君担待。”
又向颜适交代道:“请崔使君一行往东院安顿歇息。”
这才随婢女匆匆去了。
崔芜正喝奶茶,冷不防被“内宅”两个字扎了耳朵,一时岔了气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主帅不在,安西众将无谓多留,纷纷告退,只留一个颜适引着崔芜等人前往东院安顿。
崔芜心中犯起思量:都说当年李恭叛乱,将秦氏族人杀得一个不剩,这个“内宅”所指不太可能是亲属女眷。
可她又曾试探过秦萧,当时对方明确回答并未纳娶妻妾,观其神色也不似作伪。
所以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他俩才阔别两月,秦萧就定下了亲事吧?
这话不便由崔芜问出口,遂对丁钰使了个眼色。后者虽无奈,还是任劳任怨地上前,一把揽住颜适肩头:“哎,兄弟,你知道你家少帅府里出啥事了不?”
颜适还记恨着丁钰当初戏耍自己的旧仇,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丁钰脸皮厚,不以为忤,自顾自地说道:“哎哟喂,我认识你家少帅这么久,还真是难得见他着急成这样——上回你病得快死了,他也不过如此吧?”
他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颜适耳根问道:“该不会新纳了哪家的美人,急着回内宅哄媳妇去了吧?”
颜适不习惯与人挨得如此之近,本想一肘子把姓丁的讨厌鬼怼开,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再瞧瞧一旁若无其事的崔芜,心知这误会闹大了。
忙不迭解释道:“你才新纳了美人!能让我小叔叔这么紧张的,除了他家那个不懂事的大小姐,还能有谁?”
“大小姐”这个称呼让崔芜微觉讶异,能让颜适这般尊称一声的,唯有河西秦氏嫡亲女郎。
可是,不是说秦氏族人早在当年李恭叛变时就死光了?哪里跑出来一个“大小姐”?
仿佛看穿了崔芜的疑惑,颜适解释道:“就是前任节度使,咱们少帅嫡兄的女儿。”
“当年秦家遭难,阖府女眷几无幸免。秦湛大人的夫人自知难逃一劫,遂与贴身婢女拖延时间,另有忠心仆从带着年方九岁的秦大小姐从暗道逃出,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因着李恭追杀秦氏族人,忠仆带着大小姐不敢露面,混在流民堆里躲躲藏藏。好容易离了河西地界,又听说少帅带人夺回凉州城,逐走李恭。”
“他大约是觉得这女孩儿终究是秦氏血脉,跟着颠沛流离终究不是个事,更怕耽误姑娘终身,因此辗转回了凉州,拿出秦氏信物,与少帅相认。”